烏 樹灣 9.第九節 四類份子好欺侮 開槍誤殺朱四姑

作者 ︰ 梁蔭國

第9節第九節四類份子好欺侮開槍誤殺朱四姑

這是「黃梅時節家家雨」的季節,區政府的建築工地動工只有三天,一夜風雲突變。連續兩天狂風暴雨,大雨如同瓢潑桶倒。長江水位早已很高,東縣南部湖區,已呈現「南水漲,北水湊,堤垸難得救」的勢態;又加上河的山洪暴發,菱角湖一片汪洋,河水面離堤頂只有一市尺高。區委連夜動員民眾上堤防汛。干群一齊動手,用草包裝土加高堤面。口號是「水漲堤高,堤在人在」。

祠堂村四百多人的任務,是從烏龍潭到鄔家渡這段五華里的堤防。大家從半夜上堤,在村長鄔苕貨的帶領下,已勞動到了天亮。個個筋疲力盡,饑腸轆轆。雨過天晴,太陽剛剛爬上了屋頂。

祠堂村防守的這段堤中間,有一座中型閘,名字叫民樂閘,離鄔 樹灣不到兩華里。

古人說︰「螻蟻穴,潰長堤;一趾疾,喪身軀。」大家在奔忙中,突然有人呼叫︰「閘門漏水了啊……」鄔苕貨趕忙跑過去查看,並不是閘門出了問題,而是閘門附近出現了一個大洞,一水桶粗的水柱,嘩嘩地像瀑布向堤內狂泄……。

鄔苕貨見了束手無策,驚恐萬分,眾人都像熱鍋里的螞蟻,鄔苕貨說︰「這有麼法子?這樣下去,河堤馬上就要潰口了!」

鄔忍義先在那邊看了泄水的地方,跑過來說︰「不要慌,有辦法,我下去把洞堵上。」鄔春田說︰「窟窿在兩丈多深的水底下,你怎麼能下去堵住?」

這天夜深天寒,他上堤時是穿的一件破棉襖來的,他說︰「用泥土是堵不住的,用我這件破襖子準行。」

鄔春田說︰「河水像箭飛,這深的水你下去太危險!」

鄔忍義說︰「把幾根麻繩接起來,一頭把我的腰捆住,一頭你們用兩個人拉著,我潛水下去,河水沖不跑的。」

鄔苕貨馬上收集了幾根繩子,把鄔忍義的腰部捆起來。他和鄔春田把麻繩的一頭,死死地拉住,鄔忍義抱著破棉襖鑽進水里去了。

這時有幾個驚叫︰「要潰口了啊——」、「快跑啊——救人要緊啊——」堤上挑土的人,像開了圍的鴨子,向堤內逃跑起來。恰好鄔渡鄉鄉長鄔葉榮巡堤來了。他頭戴斗笠,身披軍用黃色雨衣,腳穿深膠鞋;背上還背了支「三八」式步槍,他一見這個情況,就大聲呼叫︰「你們都跟我回來——你們跟我回來——人在堤在!」逃跑的人群還是照樣往堤里跑。他想︰「中農、貧農不听話,老子管不住,未必四類份子老子也管不住?!」他又高聲呼叫︰「四類份子都跟老子轉來!你們不轉來,老子就開槍的!」說著就朝著人群的頭頂上「叭!」、「叭!」地開了兩槍。凡四類份子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返回來了,但成份好的人,都跑得帽子不見頂。

當眾人返回,大家看到鄔忍義堵好了閘邊的水洞,正浮出了水面,都高興地跑攏去硬要把鄔忍義抬起來,還紛紛地說︰「要不是你,這個垸子就破了啊!」

鄔苕貨向鄔葉榮匯報說︰「我和春田叔扯著繩子,忍義下去用襖子堵的洞。襖子堵了,還是漏水,我又把我和春田叔的單褂子拿下去才堵死了。」

鄔葉榮听了說︰「堵住了好,你叫大家快挑土加堤,做到水漲堤也漲……」他剛說到這里,堤坡上跑來了七、八個婦女,其中封金梅在黃翠霞的攙扶下,像唱悲情歌地,一路哭上堤來找干部。

鄔葉榮的母親黃翠霞向堤上的人說︰「剛才這堤上是哪個放了槍的,把封金梅的媽打死了,你看這怎麼辦?」

鄔葉榮听了滿不在乎地說︰「我為了嚇唬人,是朝天放了兩槍的,怎麼會打到我們灣里去了呢?」封金梅的鄰居夏菊英說︰「她婆母站在樓上的走廊里看天氣,我听到河堤上響了兩槍,我正站在她旁邊的,以為是孩子們放炮竹玩,不料她婆母一頭栽倒在我的旁邊,滿臉都是鮮血。」

鄔葉榮說︰「這能說是我打死的?找我有麼辦法?」

鄔忍義招呼鄔春田和黃翠霞說︰「伯媽,我們回去看看再說。」鄔忍義領著鄔 樹灣的十幾個男女回到了萬豐莊的紅樓了。他們上樓看到朱四姑的尸體已用一塊門板擱在她房門口的走廊上。

眾人圍著看尸體,鄔春田拂開朱四姑的頭發一看,在右臉龐的烏血塊中,有一個蠶豆大的小血洞,鄔春田馬上說︰「你們來看這個小窟窿,這不是槍子打的,還能是什麼打的呢?」

鄔忍義說︰「葉榮哥說不是他打的,他又不管,朱大媽的死必須搞清楚,不能說地主份子的命就不是命,不能死了就像死了一只螞蟻樣。」

鄔春田說︰「是呀!我們把尸體抬到區政府去討個說法!」

幾個人正在用繩子、杠子抬尸體時,石滾老三跑上樓來了,他見了阻止說︰「不用抬,我來背得去。」他說著就把朱四姑的尸體扶得站起來,鄔春田和鄔忍義幫忙放到他的背後,他抓住朱四姑的兩只手,背起來就下樓。鄔忍義、鄔春田領著哭哭啼啼地封金梅,緊緊跟在石滾老三的後面往菱湖港去了。

區政府進門的大廳上,有一張長方形的舊桌子,是區里干部們打乒乓球用的。石滾老三背著尸體進了區政府的大門,一下子就把朱四姑的尸體擱在桌子上躺下來,封金梅撫尸痛哭嚎叫︰「媽啊——是哪個挨槍子的把您打死的呀——人民政府要為我作主哪——。」石滾老三背著尸體在街上走的時候,就有一大群觀眾跟在後面,加上區政府沒有下鄉的干部,也都到前廳里來,前廳內外擠滿了人。

鄔忍義對區政府的干部們說︰「鄔鄉長在堤上防汛,開槍嚇唬人,把站在家門口的這位婆婆打死了,我們……。」

區公安員左劍寒見了批評說︰「你們玩邪了哩!鄔鄉長就是真的開過槍,能說是他打死的嗎?你們胡泥媽泥就把尸體背到區政府來扯皮,還有沒有王法哩?」

鄔春田接著把鄔葉榮在堤上放槍的經過說了,並說︰「你們看她臉龐上的小窟窿,不是槍打的,那還有什麼能打成那個小洞?」

公安員左劍寒走近察看後說︰「這是槍子打死的,但鄔鄉長在堤上開槍,離這位婆婆的房子一里多路,怎麼能說是他打死呢?你們快把尸體背回去安葬,是誰打死的,我們一定按法律調查處理。」

鄔忍義說︰「問題不搞清楚,尸體是不會抬走的,這樣的人命案,我們不找政府,還去找哪個?」

在後廳開會的幾位區委領導,听通訊員跑進會議室來說︰「打死的這位婆婆是個反革命家屬,是小烏 樹灣鄔金山和鄔銀山的母親。」左政委就對宣傳委員左崇盛說︰「烏 樹灣的人你都熟悉,去找幾個民兵來,把他們都轟走,把尸體給我甩在外面去!個什球地主,為了不破堤,打死了又怎麼樣?」

左崇盛得令,氣勢洶洶地跑到前廳來,喳喳呼呼地說︰「一個反屬,她又不是政府打死的,有麼理由把尸體背到政府來鬧事?趕快給我拖走!不然我叫民兵甩到湖里喂魚的!」

鄔忍義跑到左崇盛面前質問︰「左宣委,**的法律在哪里說四類份子的家屬就不是人嗎?哪條法律說四類份子被人打死了可以不管嗎?只要你出這條法律,我們馬上把尸體背走!」

左劍寒見左崇盛被質問得無言以對,他馬上接過來說︰「我不是說過嗎?你們先把尸體搬走,我們一定調查處理。」

鄔忍義堅定地說︰「打死我也不會把尸體搬走的!」並拉上封金梅又對鄔春田、石滾老三說︰「我們走!」左劍寒攔也攔不住,眼看著他們跑上了街…………。

鄔葉榮上午在堤上開槍惹禍之後,也無心思在堤上防汎,正好踫上區武裝部長胡東才巡堤來了,馬上迎上去說︰「胡部長,這一段的防汎出了點問題,我要到區委去匯報,請你在這里照看一下,我馬上就回。」他說完就趕到菱湖港去了。

鄔葉榮走了之後,胡東才就撿起堤上的 箕、扁擔和群眾一塊挑土加堤。兩個月前,胡東才是區稅所的收稅員時,常與祠堂村的群眾打交道,與當地老百姓的關系非常好,見他來一塊挑土,他們就把大堤漏水,鄔忍義下水用自己的棉襖堵洞;鄔鄉長見逃跑的群眾開槍,誤傷了朱四姑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胡部長。胡部長馬上放下擔子,見他熟悉的鄔濟周和鄔壽成挑著擔子經過他的身邊,他馬上叫他倆停下問話。鄔壽成說︰「可能是老鼠洞變成的大漏洞,要不是鄔忍義自動潛水堵洞,我們這個垸子就潰口了。」胡部長又問︰「鄔鄉長為麼事開槍呢?」鄔濟周說︰「漏洞有水桶粗水柱往堤下沖,群眾怕潰口淹死了,就像燕子飛的逃跑…………。」

胡東才原是豫鄂邊區行署的警衛連長,因中原突擊途中,受命返回東捉拿叛徒左仲余,而被滯留在敵佔區,沒有趕上大部隊,有兩年月兌離了黨組織;又由于叛徒左仲余的誣陷,致使他的黨籍至今沒有恢復,也得不到重用。兩個多月前,原任區武裝部長柳洪斌轉了工業,縣委組織部考慮胡東才是個軍事部出身,就叫他擔任了代理武裝部長,列席區委會。

胡東才在堤上听了群眾的反映,馬上到烏 樹灣和四周調查,看那個時候還有沒有人開過槍?調查的結論是只有鄔鄉長的堤上開過槍。他是個槍林彈雨過來的人,更懂得「三八」式步槍的性能,認為鄔鄉長開槍,完全能夠誤傷朱四姑。

胡部長弄清楚了真相之後,馬上回區政府向區委匯報。他在回區政府之前,鄔葉榮就搶在胡部長之前,向全體區委作了假匯報。他說群眾逃跑,他為了阻止群眾臨陣月兌逃,才朝天放了兩搶;並說是他下水堵洞才化險為夷的。

鄔葉榮的假匯報,感動了區委幾位領導,認為如果不是鄔葉榮舍命潛水堵洞,十萬畝的湖大垸就變成了水鄉澤國;在這種緊要關頭,就是失手打死了個把四類份子也是值得的。至于朱四姑之死,對于鄔葉榮是過失錯誤應該原諒。左鐵山當即叫來民政助理布置說︰「不管死者是什麼人,區政府動用撫血費買個棺材,叫家屬抬回去安葬了吧!並告誡家屬不要再無理取鬧。」左鐵山又調頭對站在旁邊的鄔葉榮說︰「你回去大膽工作吧!死人的事,區委為你把擔子端了。」

鄔葉榮一听馬上返回了防汎前線去了。鄔葉榮前腳走,胡東才後腳就趕回區政府向正在開會的區委匯報。左鐵山听了說︰「老胡呀!舍命下水堵洞救堤,明明是鄔葉榮,你怎麼扯到地主的身上去了呢?」

左裕中接著說︰「胡部長,你是個老革命,這點政治頭腦也沒有?鄔忍義是地主的兒子,他家與**有深仇大恨,他怎麼會去舍身救堤呢?你是听哪些人說的?」

胡東才說︰「我找了很多人問了,鄔葉榮打死人是過失犯罪,應該受到黨紀處分;堤上的人都說是鄔忍義下水堵的漏洞,並說鄔忍義已在水下堵洞時,鄔鄉長才剛到現場來。」左鐵山打斷胡東才的話題說︰「老胡,這個問題你就不用管了,至于怎樣處理這個問題,我們區委會集體作出決定的。」

胡東才是個非黨員,列席區委會人微言輕,他就坐在那里听會,也不發言了。

民政助理派人到街上,把封金梅、鄔忍義、鄔春田和石滾老三四人找到他的辦公房里宣布區委的處理決定,並叫馬上把尸體和棺材抬回去安葬。

鄔忍義考慮,這屬過失犯罪,不是故意殺人,朱伯媽又是個反屬,再繼續鬧下去也佔不了便宜,于是說服封金梅把區委的決定默認了。

民政助理叫區搬運站的工人,把一口中型的黑漆棺材送到烏 樹灣;石滾老三又背上尸體隨鄔忍義、鄔春田、封金梅回到萬豐莊辦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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