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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四年的冬天,與前幾年相比,似乎要格外冷一些。彤暉呵著雙手,又攏了攏身上的棉襖,坐在窗口探著頭朝門外看了一陣,白茫茫的一片,雪紛紛揚揚的,已經下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停止的勢頭。她輕輕嘆了口氣,快到年關了,轉眼間,她在這間小屋里,不知不覺已住了半年。
她環顧四周,家里窗明幾淨,屋里正中的火盆燒得旺旺的,時不時的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給這安靜的小屋增添了幾分生氣。
自己原本縴細的手指在不知不覺中,粗糲了不少,那是洗衣做飯、以及做各種家務造成的。可是自己的心境,竟然在這半年來,不知不覺中沉穩了許多,坐在這里,莫名的就會覺得心定。
這是她的家,也是他的。
那個人,她竟小覷了他。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侍衛吧,雖然身份低微,可是他的腰很直,眼中的神色很沉穩,唇邊的淡淡微笑讓人看了會不知不覺就會感覺心安。
他們不算富庶,但是他從沒有讓自己受過一分委屈。無論在吃食還是用度上,盡可能的來滿足自己。
她床頭的描金小匣子里,放的是他們所有的家當,一共一百三十兩。等到明年開春了,她要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闢出一塊小菜地,再圈個小棚子,養點雞鴨什麼的,或者小兔子。她的唇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明年開春,真是很期待啊。
她的眼神閃了閃,又略略露出一抹黯然。他們之間的關系,似夫妻,卻又不是夫妻。鄰居的張嬸已經暗示過她好幾次了,趁著年輕,趕快生幾個孩子,尤其是多生幾個男孩兒。她每次听到,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們二個,至今還沒有圓房,又怎會有孩子。
想當初,在接到賜婚的旨意時,她是抗拒的,不甘的。但是這半年來,他悉心的照拂與關心,使得她心里也漸漸認同了這門婚事。也許嫁他,並不是什麼壞事。至少這半年來,她再也沒有當初在宮里時所感受的焦慮與惶惶不安。
可是……她心里不禁又嘆了一口氣。他雖溫和,謙謙有禮,但是內心的疏離感,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他仍然當她只是公主,而不是他的妻子麼?
心內百轉千回,卻听得外面傳來一陣踏雪的腳步聲。是他回來了!她的眼中頓時有了光彩,迅速跳下椅子,沖出屋外,也不顧外面的風大雪大,跑到院門口,一把將大門打開,果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
陳茂怔了怔,眼中露出幾分溫情,微微一笑︰「怎麼跑出來了?這麼大的雪,小心凍著。」
彤暉抿了抿春,有點羞澀,「我听見你的腳步聲了。」
陳茂轉身將大門掩好,將身上扛著的一大塊物事放在地上,轉頭笑道︰「快點進去吧,今日發了過年的賞銀,又每人分了些豬肉,這下過年可以包餃子了。」
彤暉伸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一大塊肉,起碼有大半頭豬,不禁咂舌︰「這麼多。」
陳茂微笑不語。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屋內熱融融的的暖氣撲面而來,陳茂不禁舒服的長噓一口氣。
彤暉伸手將自己身上的雪撢掉,又伸手去拍陳茂身上的,陳茂微微一愣,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微退了一步,低聲說道︰「我來就好。」隨便撢了撢雪,跺跺腳。
彤暉淡淡一笑,也不說話,轉身倒了一盞熱熱的濃茶過來遞過來,口中說道︰「喝點熱茶暖暖身子,晚飯做好了,在桌上呢,快去吃吧。」
陳茂低低答應著,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紅布包遞給她︰「這是這個月以及過年的年節銀子,你收好。」見彤暉接了過去,他又說道︰「明日我休沐,我把那塊豬肉切了,你挑出些好肉,年三十我們一起包餃子。」
彤暉臉色不禁飛紅起來,輕聲「嗯」了一聲。
陳茂自去用飯,用完以後連碗筷都洗涮了。天色已晚,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輕聲說道︰「你早些休息。」轉身向東廂房走去。彤暉張了張嘴,卻怎也無法喊出聲來,只望著東廂那邊愣愣的發起呆來。
次日清晨一大早,陳茂就起了床,迅速的洗漱完,吃了點早飯,就將昨日帶回來的那塊豬肉拿到院中,掃了一片空地出來。他找了一把長斧,擺開了架勢一斧一斧劈下去,將偌大一塊豬肉分成了數片。
雪早就停了,彤暉找了一個掃帚,將院中的積雪都歸到一個角落,卻不想陳茂扭頭看見,彎唇微笑道︰「這麼厚的雪,一陣做個雪人還不錯。」
彤暉輕笑,倒真的挽了袖子自己堆起雪人來。陳茂將分好的豬肉一塊塊收好,就過來跟她一起堆雪人。彤暉問道︰「皇上和太後還沒有回京嗎?」。
「嗯」,陳茂在堆雪人的頭,「應該就快回來了,再過幾日就是除夕了,想必他們已經準備回鑾了吧。」
大周歷代皇帝每隔幾年都會去驪山進行封禪,驪山巍峨壯麗,在周圍眾多國家之中,驪山也是最高的山。因為魏凰焱登基已有四年,馬上就要迎來他登基的第五個年頭,所以在新的一年來臨前,他與太後一起去了驪山封禪。
因為未曾立皇後,所以宮里的妃嬪一個也沒有去。元敏華雖然貴為皇貴妃,黎元嘉貴為貴妃,但都資格不夠。何況元嘉協理六宮,年關前總是特別忙,也無法分身。
過年前,元嘉托陳茂帶給彤暉幾身新制的衣衫及首飾,陳茂雖帶了回來,彤暉卻只淡淡一笑,她現在這個樣子,那些華美的宮裝與金銀首飾又能穿給誰看呢,只默默將那些衣飾盡收箱底。
兩人之間話不多,只手上動作不停,不多時,一個栩栩如生的雪人就出現在眼前。彤暉握著凍得發麻的雙手,心里卻開心不已,指著旁邊剩下的積雪說道︰「再堆一個,一個你,一個我,並排站著才好。」
陳茂心里微微一動,不禁扭了頭去看她。卻見她的雙頰凍得通紅,眼中的神采卻熠熠發光。想必她也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吧,陳茂如是想著,自己整日不在家,當初服侍她的宮女芳茹應該帶出來,陪她說個話也好。
心里有了這個計較,就想等著明日進宮以後,去問問元嘉。不禁此時又想到了阿錦,似乎消瘦了不少,也沒以前那樣愛說愛笑了。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人人都是命運的棋子,他今生,注定要虧欠這兩名女子了。
心有所想,手下就慢了幾拍,彤暉猶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心里又想到了些什麼。正在此時,忽然听到院外面一陣慌亂的嘈雜聲,緊接著各種狗吠、貓叫、小兒哭泣、大人驚叫以及紛亂的腳步聲不絕于耳。
出了什麼事?
兩人心里不覺都狠狠跳了幾下,相視一眼,陳茂迅速說道︰「你且回房,我去看看,我不回來的話,你千萬不要出來。」
彤暉咬著唇,點了點頭,「你自己小心。」
陳茂胡亂的點了點頭,將挽起的袖子放下,輕輕將院門打開一個小口,閃身出去。
街上的人已經亂了起來,很多人的臉上都是茫然失措的,驚慌不安的。陳茂四下打量了一眼,拉住一個匆匆而行的男子問道︰「請問這位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
那人突然被人拉扯住,自己先嚇一跳,扭頭一看是一個濃眉大眼的的青年男子,模樣溫和,心里倒鎮定了幾分。
「听說塔塔族就要打過來了,如今已經攻進清水鎮,再不逃就逃不了了,你也快走吧!」他匆匆扯掉陳茂的手,扭頭向前奔去。
陳茂怔了怔,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塔塔族怎麼會突然攻進京城?為何事先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四下觀望著,所有的百姓都在倉皇的收拾東西,大街上一片狼藉。清水鎮離京城也就小半日的時間,如果情況屬實,那真的要迅速做決定。
心中頓時有了計較,他飛快的回到自己的小屋,找到彤暉,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彤暉早已驚得面無血色,陳茂卻顧不上其他,急急說道︰「這件事情還不知真偽,但是現在大街上已經亂了套,你快快收拾東西,我一陣來接你。」話音未落,他轉身就要走。
彤暉頓時猶如驚醒一般,一把拉扯住了他的袖子,面露驚慌之色︰「你要去哪里?」
陳茂一怔,嘴唇動了動,嘆口氣說道︰「我要進宮,嵐妃娘娘還在宮里。」不僅有嵐妃,那里還有阿錦,卿雲。
彤暉眼中露出一抹奇色︰「你只是一名小小的侍衛,你能做什麼?宮里有那麼多的御前侍衛,難道不能保護她們?」
陳茂微不可查的皺眉,輕輕拂去彤暉抓著自己的手指,淡淡說道︰「我是昭陽宮的侍衛,我的職責就是保護好我的主子。」
彤暉心中頓時涼了幾分,她定定的望著陳茂,一字字的說道︰「可是我是你的妻子。」
陳茂垂了頭,頓了一下,終于堅定地說道︰「抱歉,我接了她們,再來接你,你自己小心。」轉身飛馳而去。
彤暉虛月兌般跌倒在地,想哭,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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