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顏听了，想想自己母親，又想想自己，頓時覺得心中酸楚，便不再問話了。
三人沉默地走，豐娘到空無院便停下了，穆青顏同顯兒一齊回到芷香樓。
回到閨房中，穆青顏將林衍送給自己的那支「朝蝶飲露」悉心放入首飾盒中。轉眼瞧見桌上擺著的那只手爐，她正覺得陌生，突然又想起那是早上朝雲寺中的男子贈與的，自己同衍哥哥走了，顯兒便將這只手爐給帶了回來。
夜風寒冷刺骨，穆青顏抱住手臂，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顯兒機靈，忙將閨房中的各扇窗戶都闔上，看了看火爐，她道︰「小姐，我去叫甘棠取些柴火來。」
甘棠是芷香樓里的丫鬟，這會子顯兒想起這個狡猾的人來，突然又自言自語道︰「近來天冷，那丫頭鐵定已睡成死豬了。」
想起父親的責罰，或者說，薛姨娘的責罰。穆青顏連忙找來筆墨紙硯，將一本《女子才書》攤開，伴著搖曳的燭火，開始認真抄寫起來。
她一會兒捂捂冰冷發僵的手，一會兒又提筆寫字。
過了一會兒，顯兒便回來了，她一臉憤憤然，不住抱怨道︰「那甘棠可真是太不知規矩了。我方才去到她的住處，本看著房間里有亮光，我才剛叫了一聲，她便將燭火滅了，佯裝睡覺死也不肯理我了。她這麼做，便是忘了自己的本分，小姐，這丫頭歷來不將你放在眼里，你還不治一治她？」
穆青顏眼也不抬，想到朝雲寺里的杜家小姐，自己的父親，自己的妹妹，她輕嘆一口氣，道︰「不將我放在眼里的人多了，不缺她一個。」
顯兒看穆青顏臉色都未變，也不再說什麼。她取了件棉衣給穆青顏披上，又將蠟燭燈芯剪去，好讓屋子里更明亮些。
穆青顏身也不動，話也不說，坐在桌前只顧抄書。顯兒在一旁看得心疼，拄著臉，道︰「要是我會識字寫字就好了，這會兒便可以幫小姐抄書了。」
穆青顏拿筆往顯兒鼻尖上點了一下，笑道︰「等我抄完書，得空便教你認字。」
顯兒只覺得鼻尖一涼，她跑到花鏡前一照，頓時哭笑不得︰「小姐……」
穆青顏一本正經道︰「你可別和我嬉皮了，我還要抄書呢。快來幫我研墨。」
顯兒听話地回到桌邊，一邊研磨一面小聲嘀咕道︰「明明是小姐嬉皮……」
兩人笑著鬧著，漫長的夜里竟也不是那麼枯燥了。一直到三更天，夜色最濃時，穆青顏才抄完三遍《女子才書》。
由顯兒伺候著洗漱好，她才上床歇息。
一夜無夢。
翌日天剛曉亮時，顯兒便拉開床幃，開始喚穆青顏起床。
「小姐，該是早膳的時候了。若再不起，老爺知道了又……」
穆青顏一听這話，睡意再濃也沒有辦法，只得起床梳妝打扮，更衣洗漱。
穆府早午晚三個飯時都是規定好的，僕人的是一個時間，主子們的又是一個時間。若是耽擱了時間，那便又是有違家規了。
穆青顏月復中空空，坐在桌前，只顧吃飯。吃了一會兒，才覺得飯菜的味道有些不對勁，她道︰「這飯菜，我吃著怎麼有些怪味呢？」
顯兒站在一旁，道︰「怎麼可能，早膳是我親自從管灶房的永大娘那兒端來的。」
穆青顏夾了一個繡雀圓子遞給她，道︰「你嘗嘗。」
顯兒吃下那圓子，剛一嚼，兩條淡淡的眉也皺了起來，她道︰「是有味道。小姐可別再吃了，我這就去問那永大娘！」
穆青顏看著顯兒的背影，搖頭笑，這丫頭，性子總是這麼急。
穆府灶房中，一個白白胖胖的老婦人正在煲湯，突然見顯兒怒氣沖沖地找上門來。
老婦人瞥了一眼她，不說話。
顯兒道︰「永大娘，早上你給我的飯菜可是添了甚見不得的人的東西？」
「你這什麼話。」永大娘道，「我每日都準備四份早膳，紫金院一份，空無院一份，綠雲樓一份，芷香樓一份。日日如此，你說我添了甚見不得人的東西？」
顯兒聲音小了下來︰「可是……今早上我端去的飯菜有些味道……」
永大娘將一份早膳「 」地砸到桌上，道︰「這是今兒我給大小姐準備的早膳！」
顯兒一看，頓時愣了，遲疑道︰「那……我端去的那份是？」
「那份是昨兒晚上客人們吃剩的！」永大娘鼻孔一扇，哼了一聲，「我本要拿去喂狗的，是你自個端錯了倒還跑到我這兒撒潑了！」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響起幾聲劇烈的咳嗽來。
顯兒一听便慌了，幾步跑到屋外，只瞧身著紅色斗篷的穆青顏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如雪。
「小姐……」顯兒倉皇萬分道︰「你怎麼來了……」
穆青顏臉色沒有什麼表情，手里拿出一瓶藥，聲音平白︰「我給豐娘送些藥去。」
顯兒急得只差跪下︰「小姐，是顯兒粗心大意，竟將早膳端錯了。小姐，你打我罵我好了！」
穆青顏淡淡一笑︰「殘羹冷炙也沒什麼關系。顯兒你先回去吧，將桌子收拾下，我去去就回。」
說罷，穆青顏便往母親所住的空無院行去。來到一間屋前，摳門幾聲听見了應答，她便推門進去。
屋內黑漆漆的，只有豐娘微微喘息的聲響。
穆青顏挨到豐娘床邊坐下，取出藥，道︰「豐娘，都怪我。」
豐娘听見是穆青顏的聲音，一時受寵若驚，惶恐道︰「唉喲小姐，你還真來了，我都一把老骨頭了，不值得小姐掛在心上啊！」
穆青顏點了一盞燈，讓豐娘將衣衫月兌了，想要替她擦藥。見豐娘死活不肯，穆青顏便只好將藥放在她枕邊，囑咐道︰「那等我走了，你自己可要記得擦藥！」
豐娘苦嘆一聲，道︰「也怪我身子太差。今兒一早竟覺得身上萬般酸痛，連床也下不了。」
穆青顏一時眼圈變紅了︰「豐娘身上挨的拳腳本應是落在我身上的，若落在我身上還好，在這個家，我也活不下去了！」
豐娘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可千萬別這麼說。雖然主子們的事容不得我來多嘴，但到了這會兒我還是不得不說了，小姐長大了，便應該更堅強些。不然，莫說是小姐受欺負，就連大夫人，也要受人欺負了！」
穆青顏听豐娘話里有話，忙問︰「我娘怎麼了？」
豐娘道︰「小姐不知。今日我無法伺候大夫人，二夫人便讓李忠福家的找了個丫頭去空無院。那丫頭是出了名的拙手拙腳，各院都不願要的。我躺在床上，只怕那丫頭伺候大夫人不周全，想著想著，我這心……」
穆青顏止不住的眼淚頓時流了出來，豐娘一看，忙取了手絹幫她揩去眼淚，道︰「你這會子也別去找你母親了，你這淚眼蒙蒙的樣子叫她看了，還不傷心死。听豐娘的話，你回去芷香樓，乖順地將書抄完，改日叫老爺看了，他便不生你的氣了。」
穆青顏听了便起身作別，走到門口，又回頭，一面哽咽一面囑咐道︰「豐娘可別忘了擦藥！」
回芷香樓的路上，穆青顏突然感覺肚子隱隱作痛起來，想是早上吃的飯的緣故，一時步子便放慢下來。
行至樓前，見顯兒端著茶水往樓上走，穆青顏問︰「有客人來了？」
顯兒神色有些復雜，只道︰「是二小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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