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武苓心這麼一說,葉菁驚訝得無以復加,回想昨天辛博唯給她說的那些往事,頓時生出滿肚子疑問。舒
這是葉菁第一次來齔槃寺,自然生疏的很,可武苓心卻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帶著葉菁七拐八拐,避過那些香客喧鬧的大殿,來到齔槃山最為靜謐的羅漢竹林。
這里香火旺盛,經費應該是很充足的,不禁寺院內每處殿堂修建得氣勢恢宏,就連後山這片人跡罕至的羅漢竹林,亦是達理得井然有致。
不知里面隱藏著寺院的什麼重要機密,翠綠竹蔭濃濃遮蔽的小徑盡頭,竟然設了圍欄,香客們的腳步到此,便須得戛然而止。
圍欄後設了一處小小的原竹屋,大概類似崗亭的性質,葉菁心里直納悶兒,這位憂傷而慈愛的母親,進了齔槃寺不去規規矩矩燒香拜佛,倒是把她帶到這處貌似被劃為禁地的地方,鬧哪樣嘛澹!
正準備張口喊武苓心,建議兩人還是離開這里吧,卻听到「吱呀」一聲響,只見圍欄內原竹屋的屋門打開,一名頗有些年紀的和尚走了出來。
和尚迎過來,恭恭敬敬打了一聲招呼,武苓心微笑著點點頭,看著那名和尚打開柵欄,轉身招呼葉菁往進走。
葉菁頓時明白了,武苓心果然是這里的故人,不僅熟悉地形,還熟悉這里的和尚錦。
與香客攢擁的佛殿不同,柵欄內別有一番幽靜天地。
整齊的草坪、花圃,草地上甚至還建了童話夢幻般的小木屋,草地上零落有致擺放著幾處雕塑,主題全是圍繞兒童而展開的。
這里,一眼掃過,顯然是一處兒童樂園。
陽光灑滿了草地和建築,金燦燦暖融融,有兩名年輕和尚正推著割草機在整理草坪,空氣中滿是青草汁的濃郁馨香。
武苓心一語不發走在前面,葉菁扛著鼓鼓囊囊的行李緊隨其後,這些東西確實很有分量,要不是葉菁以前在部隊里受過訓,恐怕早就累得扛不住了。
寺院里的「兒童樂園」,真是聞所未聞啊……就在葉菁累得開始呼哧粗氣兒時,武苓心指著前面一處被一圈低矮圍欄護起來的草綠色的建築,「到了。」
葉菁放下肩上的行李包,站起來放眼一望,頓時大吃一驚,月兌口而出︰「這里有部隊?」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橫在面前的,的確是一處小型部隊營地啊!
營房、校場、醫院、食堂,甚至還有軍人服務社!
部隊里該有的東西,這里都有,只不過按照一定比例稍稍縮小一點而已。
葉菁一眼看到熟悉的鐵絲網,情不自禁一陣激動,走過去站在旁邊,笑得眉眼彎彎,「這鐵絲網真矮,要是部隊里的鐵絲網都這麼矮就好了!」
武苓心苦澀一笑,「這是按照兒童的身高比例設計建造的。」
她這麼一說,葉菁這才發現,果然哦,這里所有的建築和器械都比成人版小了好幾號。
沒心沒肺的她,撅起嘴巴咕噥︰「這個地方好奇怪啊!」
武苓心沒有接葉菁的話,自己拎了行李包,站在營房門口台階旁邊,拉開拉鏈,將里面的東西一一往出掏。
葉菁湊過去幫忙,頓時又是一陣疑惑——
那只沉甸甸的行李包里,完全是裝了滿滿一包兒童玩具嘛!
不過這些玩具卻具有一個共同特征︰全部是仿真軍用品。
武苓心將這些玩具全部擺放在台階上,然後走上去,雙手顫巍巍撫摩緊閉的營房大門,臉頰唇畔,彌漫著濃郁得化解不開的憂傷。
葉菁就算用腳趾頭想事情,也總該想出一星半點兒端倪了。
頓時再也不敢嬉皮笑臉,連忙繃緊臉皮擺出一副嚴肅樣兒,走上去扶住武苓心的肩膀。
望一眼緊閉的門,攙著這位淚流滿面、痛不欲生的可憐母親,葉菁忍不住心里也是一陣難過,艱難吞咽下卡在喉嚨里的苦澀。
輕聲問︰「阿姨,這里面,住著辛博唯的二哥?」
武苓心沒有應兒,卻瞬時間仿佛被勾起了傷心事,頓時放開嗓音,嗚嗚咽咽哭了個天昏地暗。
葉菁內疚不已……唉,怎麼一不小心又闖禍了!
紅樓夢里面那首好了歌,唱的是︰世人都道父母好,唯有兒孫忘不了。
武苓心那股痛徹心扉的模樣,旁人不需要多加猜測,很顯然就能看出這是一位母親對亡兒的痛切傷悼。
她總共有三子一女,其他三個這會兒都好好的干干嘛干嘛呢,葉菁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辛博唯說過的,那個忽然失蹤的二哥。
果然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且看著樣子,還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去了,否則這些營房和訓練器械也不必壓縮成兒童專用版。
武苓心淒淒楚楚哭了半晌,稍稍平靜些,這才接過葉菁遞過去的紙巾,擦了眼淚鼻涕,轉身下了台階,坐到了校場邊的水泥沿子上。
葉菁很是擔心武苓心的身體狀況,瘦得跟個紙人兒似的,一陣風就能吹走,這兩天在辛家遭受眾人嫌棄,本來就心力交瘁了,現在又這麼大哭一場,估計最後一絲兒力氣都用盡了。
看著她情緒還算正常,估模不會出什麼岔子,葉菁小心翼翼說︰「阿姨,您先休息著,我去找和尚要點兒熱水過來,給您潤潤嗓子,行不?」
武苓心無力地擺擺手,「不用了,謝謝你。」
「不用謝,阿姨,您身體看起來不是很好呢,要不,我攙著您,咱們坐渡輪回去吧?辛博唯還在那邊兒等著呢!」
「讓他再等等吧,」武苓心的嗓音無比疲憊,啞啞地說,「葉菁,我想給你講講頌軍的事情,哦,你還不知道吧,頌軍是我的二兒子,也就是你剛才說到的,博唯的二哥。」
葉菁明知道這種家族的重大秘密,還是不要知道為妙,可她畢竟年齡小,對未知的事情好奇得緊。
再說,武苓心這麼憂傷而淒楚,瘦得皮包骨頭,八成是跟長期郁郁不歡有關。
假如她能把心底的郁氣一吐而快,沒準兒身體也就好起來了。
葉菁忍不住又發揚了心理咨詢員的專業精神,柔聲說道︰「阿姨,您說出來吧,我願意聆听。」
這個善良的孩子……武苓心又一次在心里夸贊了葉菁。
兩人坐在校場邊,武苓心面色沉靜,聲音嘶啞得簡直就像漏了氣的音箱,嘶嘶低鳴著,說出一段讓聞者泣不成聲的舊事。
……
彼時,辛紅旗剛剛榮登上位,出于政治磨合期,放眼四眼,暗流涌動,時局頗顯混亂。
某一場打著宗.教旗號、實則渾水模魚的惡劣事件便出現在哪個時刻。
國家順藤模瓜牽出線索,將那些動蕩分子一網打盡。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們慌亂無措了……
三天後,下午四點半,行動小組將一條被特殊處理過的錄音呈報給辛大首長。
是那名潛藏在國外的頭目發來的,讓辛大首長打開辦公室窗戶朝廣場看。
廣場上早已人頭攢動,角角落落都被擠得水泄不通。
而在經過敵人測算過的那個角度內,辛大首長清晰地看見一名小男孩跪在地上,被兩個渾身幫滿炸彈的人死死摁住肩膀,絲毫不能動彈。
孩子背上還背著書包,四點鐘放學,剛走出校門,就被窮凶極惡的歹徒搶上車押到這里。
那孩子,正是辛博唯的二哥,辛頌軍。
在辛家的三個兒子中,辛頌軍是唯一一個從小便對部隊表現出強烈向往、一心想要成為軍人的孩子,深受其父喜愛。
可現在,這個最受寵愛的孩子卻被兩名窮凶極惡的歹徒以最卑賤的姿勢,將他押在最高領導人的辦公樓下,選擇了最惡毒的角度,讓那位領導人站在窗前,便可以清楚看見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那張稚女敕而堅毅的臉頰被迫貼在髒污的水泥地面上。
歹徒的意圖表達得十分清楚︰以一換一,互不侵犯。
一面是剛剛捉拿歸案的重要政.治.犯,一面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面對這個一般人恐怕連考慮都不需要便會做出正確選擇的事件,辛大首長竟然下令拖延時間,讓行動小組跟歹徒周.旋。
這恐怕是他這輩子下達的最失策的決定,誰也沒想到那兩名歹徒身上的炸彈竟然是定過時的。
背後未名的操縱者,為了不暴露身份,不惜殺人滅口,對自己人竟然也下了黑手。
兩名替死鬼並不知道炸彈被定時,傻愣愣地正跟行動小組談著條件呢,忽然間一聲巨響——
硝煙過後,那名剛放學的孩子,連同兩名歹徒,以及幾名行動小組成員,齊齊倒在血泊中……
那時候,母親在家里接到去學校接孩子的警衛員打來的電話,正在哺乳的她,丟下懷里的女兒,發瘋一般往外面跑,鞋子都沒穿,就那麼赤腳奔跑在柏油路上。
兩名警衛員連忙開車去追,將夫人送到國家行政中心。
武苓心,當年那個風華正盛的女子,四個孩子的母親,風光一時的第一夫人,得知自己孩子被匪徒綁架後,摧心裂肺地趕去尋找丈夫,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才剛下車,便听到那一聲震撼天地的巨大爆炸聲。
母子連心,不需要問誰,也不需要判斷分析,她腦袋嗡地一聲炸開,很清楚地感覺到兒子遭難了。
在醫院里昏迷一夜,醒來後,守在床邊的丈夫低下高貴的頭顱,泣不成聲地懺悔。
武苓心先是哭得死去活來,三番五次暈倒醒來,然後逐漸露出恨意,痛斥辛紅旗親手送了孩子的性命。
哭著罵著,最後卻是撕心裂肺的仰天長笑。
喪子之痛,痛到足以失卻心智神魂。
究竟是怎麼回到家里,又是怎麼被送去北市芳香山谷療養,她完全渾渾噩噩不知情,大腦在親眼目睹二兒子倒在血泊中那具幼小的殘破身軀時,便已經驟然停止運轉。
她忘記了一切慘痛的事件,包括她的兒子,還有被她恨入骨髓的丈夫。
在醫學上,這種病例絲毫不稀奇。
有些人受到重大刺激後,大腦會啟動自我保護機制,選擇性遺忘那些傷心的事情,以便達到保護自身軀體的目的。
選擇性遺忘,導致武苓心成為一個仿若新生的人,就像上帝在天空按下刷新鍵一樣,武苓心的記憶,完全成為一片空白。
在花香馥郁的芳香山谷內,武苓心邂逅了從法國而來的世界頂尖級調香師,他看待身份被嚴格保密的武苓心,就像看待一名純白潔淨的小女孩,從而費勁心里走進她,為她調制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根據性格、氣質、喜好而設計的香水。
忘卻前事的武苓心,那時僅僅也就只是小女孩的心性,面對這款舉世珍稀的淡雅香水,頓時失卻自我,迷醉其中,稀里糊涂將自己交給了那名調香師。
調香師並不知道武苓心的真實身份,他也僅僅只是為這名美麗嫻雅的東方女子所傾倒,捕獲放心後,帶著她,設法出關,一口氣跑回法國。
在阿爾卑斯山下那座安靜整潔的小鎮上,武苓心與浪漫而體貼的法國調香師一生活就是五年。
這五年,單純而幸福,祥和而甜蜜。
直到五年後,十六歲的辛東來找上門,站在開滿小薔薇的籬笆牆外扯開嗓門兒喊媽媽,正在草坪上與法國調香師打網球的武苓心,頓時一聲尖叫暈倒在地,前塵往事倏忽涌出。
調香師知道這些事情後,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和打擊,竟然于某個深夜獨自起床,縱身一躍跳進游泳池,從此長眠不起。
從辛東來口中,武苓心得知自己當年的離開頂上了巨大的罪名,丈夫和孩子都認為她是行為不檢、拋家棄子與人私奔。
她顫栗著,試圖跟辛紅旗聯絡,解釋這些事情,可辛紅旗卻只冷冷說了一句︰「你已經是烈士,請遵守游戲法則,死人不能說話!」
無處可投的武苓心,只好帶著辛東來繼續住在法國阿爾卑斯山下那座開滿小薔薇的庭院里,終日承受著思念國內子女的痛,以及內心無法忍受的壓力折磨。
唯一能浸潤她干枯心田的,唯有辛東來每年回國一兩趟,然後從國內給她帶來的關于博唯和果兒的消息
最難忘那一年,果兒忽然吞藥,成了植物人。
那樣的情況下,武苓心卻還是沒有辦法回國去探望,她的請求完全被辛紅旗堅決拒絕。
從果兒變成植物人那天起,武苓心真正過得是生不如死的生活,逐日以淚洗面,卻又不敢死去,唯恐沒了那口氣兒,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女。
一線牽念維系生命,終日苟延殘喘,直到四年後,辛東來通過黑道的關系將她送回國。
那一次,她滿懷希望,以為能見到自己的兒女了,可不料小兒子去了特種部隊,一切行蹤都是保密的,就連駐地在哪里都不得而知。
唯一稍稍欣慰的是,辛東來設法支開果兒病房的警衛員,她才得以進到病房,在那里停留了十幾分鐘。
女兒沉睡了六年,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就只陪了她十幾分鐘……
辛東來將武苓心帶到齔槃山,她這才知道,原來辛紅旗開墾荒島,修建寺院,將頌軍的墓修建在這里。
由于是偷偷回國的,武苓心不敢多做停留,唯恐再給辛東來帶來負面影響,只好根據他的安排,僅僅在國內只待了兩天,便又疲憊不堪返回了法國。
就這麼漫長而絕望地等待著,終于在辛果兒醒來時,她得到通知,被準許回國探視。
……
听完這個冗長而沉重的故事,葉菁感覺自己的心髒早已揪成一團。
一個單薄的女人,一位整日承受錐心之痛的母親,她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苟活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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