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燭台隔得近,暈黃耀眼的光照在他一邊側臉上,另一邊臉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翳。
「後來,她有了身孕。老鴇知道這是蘇大少爺的種,她不敢怠慢,蘇少爺愛其妻,這是整個西玨城出了名的。為了不惹出事端,老鴇給她安排了住所好好待產,只等孩子出生再去派人告之蘇家。」
「女子未婚先孕本就為人不齒,更何況還是青樓女子。十月懷胎,受盡人家臉色。十月之後,生下了一個男嬰。」
那時,蘇夫人並未有出,那女子一子得男,至少下半輩子是不用愁了的。
蘇流觴瞥過我一眼,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繼續說了這個故事︰
「那時,她終于以為是苦盡甘來了。老鴇派人私下去找蘇大公子,可是蘇大公子風流一夜,時隔十月,忘了青樓,忘了她。以為是青樓詐錢,不屑一顧。」
「一直為守的期盼終于粉碎,她終于病倒。那病弱的身子勉強堅持了五年,就去了,死時只有老鴇看著多年的情分,給了我一份麻衣,一卷草席,讓龜奴在山後隨意挖了個坑,葬了。」
「後來,我又在青樓過了五年,當時男風興起,老鴇看我幼時清秀,大了定然相貌不凡,便繼續養著我,計劃著讓我長大些接些女客。」
我聞言握著杯子的手一抖,酒灑了一半。
蘇流觴看了我一眼,嘴角掛著笑,給我續了杯。
「妓院里,你知道耳濡目染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五歲的我,已經開始記事了,那時,我便計劃著要逃出去。才五歲大的孩子能干什麼?那些青樓女子都逃不出去的地方,我又怎麼逃得出去?我逃了一次又一次,被抓回來一次又一次,每次被抓回來都是一頓狠打,一邊打,一邊罵,罵著‘野種’。」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重。我渾身一震,小心抬眸看他,他的眼底帶著幾分狠意悲涼。我拿起杯子,小酌一口。
「十歲之前,我便一直過著那種又逃又被抓又被打的日子。十歲的時候,有一天,我成功逃了出來,身無分文,在街上行竊。偏巧不巧的偷到了蘇大公子身上,而我,長相隨他。」說到這,他「嗤」的笑出了聲。
「當時,他的夫人已經過世六年,自己只有兩個女兒,偏生自己對夫人情比金堅不願再娶。好不容易從天砸下來一個兒子,他定然歡喜。」
帶著明顯的嘲諷,蘇流觴嘴角斜斜勾著︰「不是因為對這個兒子喜歡,他是家中長子,若自己無子繼承,偌大的西玨城、諾大的蘇府家財,便輪不到他頭上。」
「我進府第二個月,他就離奇死了。當時,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流言蜚語肆起,說我命中帶煞,克父克母。我的爺爺女乃女乃從沒有正眼看過我,我的兩個叔叔視我為爭奪家財的眼中釘;那個小我兩歲的我爹的嫡女,一直認為是我害了父親,每每見我都是惡言相向。只有那個小我四歲的ど妹,才真正喊過我一聲‘哥哥’。」
他說到這里便不再說了,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為我續杯。接下來的事,我自也猜得到,無非是少年忍辱負重,心酸成長,最後因著自己的努力讓人刮目相看。
「蘇流觴,你這身世倒真淒慘得很。」我再抿了口酒,放下杯子,「但,我卻不可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