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時候,父親當真把那幅畫掛在了書房里,而我,也便愈加想念母親,每每進出父親書房,也會多看那幅畫幾眼,偶爾看出了神,誤了父親交待的事,父親見我看著畫,也不會多加斥責。
思念就像迷人的罌粟,慢慢的,會上癮。那張畫里人的模樣在我腦海愈加深刻,思念的次數便愈發的多,以至于,不能專心的去做其它事情。
連著數次招式出錯,還是錯在同一個地方,父親手里的茶杯直接砸在了我腳邊,「若明日還是練不會,就等著挨鞭子。」
這一套功夫,授課師傅教我們時便說是極簡單的一套。弟弟也學得很快,而我卻每每力不從心。以至于功夫教完,弟弟已能打得有模有樣,而我還在老地方犯錯誤,進展不前。
月明星稀,這個時候苡翠已經入睡。
我在東苑庭內仍舊練習著那幾招,卻還是招式老錯。父親向來言出必行,倒不是怕挨鞭子,只是一挨鞭子免不了會在床上待上幾日,到時候功課落下,要補起來也破費一番功夫。思及至此,便愈發想要練好它,卻一連數次,不盡人意。
「練武需心淨,心靜不下來又怎會練得好?」
這是個陌生的女聲。
我轉身看去,只見一名帶著半邊銀色面具的黑衣女子靠在假山石邊上下看我。
我皺眉,「你是誰?」
女子微挑了眉,聲音清冷,「你不怕?」
「你能避開我父親耳目輕松入這東苑內,武藝定非尋常,若有心害我,我又豈是說句‘怕’就能無礙的,」
女子輕笑出聲,沒被面具遮著的那邊眼楮里透出幾分贊許。她站直身子,拍了拍肩上的灰,向前兩步近我,單膝下跪,「隨月,見過少主。」
隨月?我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我雖從小沒有見過母親,更沒去過殤清宮。但我卻是知道,殤清宮風花雪月四名宮主身邊亦有風花雪月四名近侍。如果眼前的人真是隨月,那麼,她便是我母親身邊最親近的人!
第二日,我成功的在父親面前演示了完整的一套,沒有任何招式上的錯誤。授課師傅在一旁欣然點頭,弟弟在一旁為我喝彩,唯獨父親沉著臉色,「你方才演示的後半段,我並未讓人教過。」
父親的目光在一旁苡翠身上停留片刻,沒有為難我。
事後苡翠拍著自己的心房,「嚇死我了,你爹剛才那眼神可以殺人呀!難道他知道我昨晚在廚房把他的宵夜和你的宵夜替換了的事了?」
「還有這事?」
「……」
在這之後我才知道,母親給我留的苡翠,是會功夫的,父親認為是她暗地里教了我。雖然實際情況不同,但也差不多。
日後,隨月在我這出現的次數越發多了些。每次都避開所有人,卻什麼也不干,靠在假山邊看著我練武,偶爾指點幾句。
最後一次見她,她給了我一個遍體通白的玉戒指。她說,這是她從母親身上偷來的,有這個東西,我可以召喚母親的十二暗衛。
我曾問她,為什麼她能來,我母親卻不能來。她笑著,「你母親兒時太不用功,身手反倒不及我。」頓了頓,「你母親呀,挺傻的。你爹更傻。」
我一直在等一個契機,等一個可以見到母親的契機。
我和弟弟被父親送到弋城習武,一去就是大半年。突然得到家中來信說接我與弟弟回去過中秋。弟弟欣喜若狂,而我卻知道,中秋,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母親的暗衛告訴我,母親出現在西玨城,父親也在。父親,終于忍耐不住了麼?
我想見到母親,卻覺得父親這個法子不太可行,不知哪來的玩心,對著父親母親起了意。不知道為什麼中途會遇上唐門的人,但卻不妨礙我的計劃,我順勢讓暗衛們將我「劫走。」
這麼一來,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都不會坐視不理。
在楓城的一片小樹林里,我見到了阿熒,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頭。估計是平日里听說書的故事听得多,她見我與暗衛們在一起,竟以為我是被人劫持暗殺,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就撿起石頭去砸暗衛們。
我索性將計就計,讓暗衛在我背上劃了一刀。讓那個丫頭「救」我「月兌險。」「擺月兌」暗衛時,兩人滿身的狼狽。
這是個總讓人驚訝的丫頭,我們身無分文,她說她有辦法,在人群里與人輕輕一撞,便能順手把人的荷包順來。
我們在一家酒樓里吃飯,她笑眯眯的給我看她剛才的戰利品,一塊精美的墨綠玉佩。
我抓住她的手,「這玉佩哪來的?」
她疑惑的望著我,「從一個女人身上順來的。」
早有暗衛來報,我的母親和父親一直在楓城尋我。出于私心,我讓暗衛擾亂他們的視線,有意讓他們多尋幾天。而如今知道人便離得不遠,心底竟是激動萬分。
再看到這玉佩,父親房里母親的畫像上每張都有這一塊,父親曾告訴我,母親身上有寒癥,這塊暖玉是斷不能離身的。
這玉佩,觸踫即暖,可不是暖玉?
我感覺事態稍有些嚴重了,阿熒不知暖玉價值,拿了便要付飯錢。我伸手攔住,用自小待在身邊的麒瓏珠換了玉佩。
誰知,踫上個狡詐的老板,拿走了麒瓏珠還不算,指使小二刻意為難。我也是在這個時候見到了我的母親。
不用言語,不需要表示,總有些人,在相看第一眼的時候便知道對方是誰。她一眼認出了我,過來解圍,阿熒以為她不懷好意,挺身擋在我身前。我看著她的臉,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句︰「娘。」
再然後的事情便理所應當。她幾次想要問我些事,見到我背上的傷,便忍住了。她待我極好,同每個母親對待自己的子女一眼待我極好。從未受過這樣待遇的我,一時之間竟十分不自在。每每避開她牽過來的手,她眼里總會有一瞬失落,隨後又馬上笑逐顏開。
她總認為她虧待了我,總想給我最好的。她問我是不是怨她?我從未回答過。四年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我盼望過,卻從未怨過。
然後,我見到了我母親的兩個哥哥和我的父親。
第一天晚上,父親理所應當的進了母親的房。這在我看來,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自我記事起,在家中,從未見過父親在冷氏的院落里留過夜。
第二天,父親趁母親送阿熒回家不在的功夫把我叫到他們房里。直接狠狠訓了我一頓。我自以為很好的算計,在父親眼里根本就是玩笑。
他從我這拿走了那方白玉戒指,告訴我,母親為了找我,連著幾日不眠不休,險些累得病癥復發。
他還告訴我,我做的這一切,母親並不是看不出端倪,只是不忍苛責。
父親未預料到母親會這麼早回來,更未預料到母親直接踢了房門進來,以為父親要責罰我。父親什麼因由也沒同母親說,只把那枚戒指遞了過去。
母親看了看那枚戒指,再看看我,什麼也沒說。我卻知道母親是什麼都明白了的。父親讓我向母親道歉,我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直接背對過去。
父親大怒,拿了手里的賬冊就往我身上砸。我等著背上的痛感,卻不料想,賬冊砸在了母親身上。接下來的一切更出乎我的預料,母親直接撿了賬冊往我父親身上扔,一番受了委屈就要報復過去的模樣。
這讓我太過驚訝。府里的冷氏雖也是父親的女人,卻從不敢踢開父親房門,更不敢頂撞父親,即便弟弟在太陽底下罰跪險些暈過去,她也只是在一旁憂心的看著,不會替兒子攔下懲罰,更不會因為氣惱報復回去。
而父親,似是知道母親會對他發火,只是側身躲過賬冊,一邊關切母親有沒有事,母親卻毫不領情。
在父親眼里,母親和她人是不同的,這點,母親怕是不知道。
我一言不發出了他們房門。當晚,母親過來同我睡。我很不習慣這樣的接近,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我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應對,但這樣的接近,我是極渴望的。她很細心的為我掖好被腳,見我不理她,便笑著同我說了父親的事,特意撿了糗事來說,雖然,我知道大部分都是假的,但她說得一臉痛快,我也沒好意思說破她。這樣的母親,很可愛。
翌日,父親又找我說話,首先問我是不是這幾日都是亮著燈睡的。我先是一愣,然後直言,母親睡在床邊,我不方便起身熄燈。
父親默然,嘆了口氣,「你母親怕是會多想了。往後幾日記得睡前熄燈,你母親有光亮便睡不著覺。」(果然多想了,竟然從開著燈睡想到了兒子孤獨,深深自責了許久,女主,i服了you,你兒子只是睡在床的里側不好關燈而已……)
再然後,父親竟然還警告我,母親怕涼,晚上不要搶她的被子,最好是把能御寒的東西全往母親身上蓋。我當時愕然,我爹怎麼踫上了娘就真的變傻了。
晚上,看到母親額上明顯的汗珠,我咬了咬牙,裝作沒看到。
再然後便是到了中秋,母親當天很不高興,在晚宴上砸了杯子。到了再晚點,我從母親房門口路過,見到二舅舅翹著二郎腿躺在母親門口的欄桿上,滿臉的興奮叫我過去。
我走到他面前,他向我指了指房內,「內家功夫你開始練了吧,听听里面。」
竟然叫我偷听?我疑惑看了看他,卻也好奇他讓我這麼做的原因,靜心听了听,卻只能勉強听到細細的聲音,約莫是我母親在說話。
二舅舅見我什麼也沒听到,皺了皺眉,從隨身的瓷瓶里拿出粒藥丸給我。
我依言吃了,頓時,整個肺腑清涼一片,丹田之中似有沖力向上涌發。五官,頓時通明許多。連著先前听不清的聲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二舅舅笑著,「你長到四歲,我這做舅舅的從未送你的點什麼,若你娘哪日想到這里了,保不準便會狠坑我一堆東西去,倒不如我在她之前先送你。長了四年的內力,是不是舒服了很多?」
我聞言運力,果然體內功力增長不少。
當我听到母親在房內說的話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大舅舅見我和二舅舅站在母親房外,好奇便過來,過來以後听到房內愈大的聲音,皺了眉。
再然後,那個拿著折扇一身白衣的蘇城主也過來瞧熱鬧,也是剛到門口,面上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母親不喜歡的那個女人也跟著過來了,這時候,房內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大,任誰也能听得清楚。
二舅舅從欄桿上跳下來,敲了母親的房門,聲音急切,面上和眼里卻是露著算計的笑。
再再然後,母親在房內砸了杯子,破口大罵︰「敲什麼敲!我們夫妻敘舊,干你們什麼事!」
二舅舅忍著笑不再敲門,看著我,一邊感嘆著,「改天得約個時間把你爹揍上一頓,這麼多蠢事都干得出!」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被帶到大舅舅房里,大舅舅去了我的房里。阿熒見了我很是興奮,她天天都是興奮著的,總有說不完的話。我今日卻不想听她講,腦海里是一團亂。
明明是同一些事情,在上官堡,所有人都認為是母親的錯,由母親說出來卻又成了父親的錯。他人不可能不白無故誣陷母親,母親也不可能平白無故說這是父親的不是,每個人所站的角度不同,看法便不同。在父親的角度看,那些事情又當是如何的呢?
第二天,我見到父親抱著母親下樓,兩人好像在說些什麼,雖然沒有看著對方,說話時的嘴角眼里卻不經意間帶著笑。
我從未見過父親與冷氏有這般親密接觸,更未見過父親有過這般模樣的笑。
轉眼父親踏下了最後一級台階,抱著母親的手陡然一松,母親下意識的抱緊了父親的脖子,臉埋在父親的懷里。
我清楚的見到父親嘴角劃過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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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奔,我寫這番外,就是想說,不同視角看到的事實是不一樣的,你們之所以認為男主渣,是因為我站在女主的角度上用的第一人稱~~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