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原路,蘇謹心走得幾分慌亂,她不知道自己對顧小六到底存了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真的分不清,當他是兄長,也當他是可依賴的人,甚至是想過若雲公子不娶她,她或許就會賴著顧小六一輩子。%&*";
「蘇玄卿,你怎麼還在這里,快走啊。」這時,一個藍衫長袍的書生,朝蘇謹心大喊。
蘇謹心認得他,是剛剛與秦懷顯一起被罰掃石階的那幾個書生中的一個。
哦,蘇謹心木訥地應著,腳下卻未動。
那書生急了,「嚴夫子帶著他的弟子來找我們鄭夫子麻煩,若打起來了,我們多個人,也多雙手。」說著,就要上前來拽蘇謹心。
蘇謹心不露痕跡地一躲,「我剛來,不認得路,還請師兄你帶路。」
「也好。」那書生也沒有起疑心,「講堂就在前面,你跟緊了。」
「鄭師兄,我們讀書,不謀取功名,我們讀來做什麼!你看看你的弟子,他們之中可並非個個出自世家大族,難道你想讓他們一輩子都被人踩在腳下,子子孫孫都是布衣!」
「釣聲名,取利祿,都是小人行徑,我等讀聖賢之書,自然是正其義,明其道,修其身。寒門子弟,就更該懂得潔身自好,不被功名利祿所累!」
……
還未靠近講堂,蘇謹心就听到兩個老者在對罵。
這兩個老者聲如洪鐘,尤其是那個嚴夫子,火爆脾氣,尚未說上兩句,就又是拍案,又是踢木椅的,「姓鄭的,別以為你是我師兄,我就不敢對你怎樣,你這老頑固,自己一輩子躲在山上吃糠咽菜的,就還非得讓你的弟子也跟著受苦。」
「嚴師弟,老夫可從未說過,臨安書院的學子不準參加科考,老夫只是認為,讀書之人不要有太重的名利心,萬事順其自然。」
「怎麼,老夫的弟子個個考上功名,躋身士族,你嫉妒了。」
蘇謹心與一群學子站在講堂外,循著視線望去,一位老者灰衣儒巾,手執雕翎扇,衣著素樸;而另一位老者錦衣華服,氣焰囂張。
「嚴師弟,你是夫子,為人師表,怎可……」
「怎可什麼,老夫高興。i^」嚴夫子掄起袖口,「姓鄭的,三年都到了,你這臨安書院的山長之位也該讓賢了吧。」
「對,這山長之位,原本就該屬于嚴夫子的。」
「鄭夫子皓首窮經,專研學問,若再擔當山長之位,恐心有余而力不足,還是請鄭夫子將山長之位還給嚴夫子。」
……
嚴夫子的話剛落,他帶來的十幾個弟子就開始在一旁喊了起來。
但鄭夫子的弟子也不甘示弱,「當初嚴夫子是輸給我們夫子的,我們夫子當這臨安書院的山長,是名正言順的。」
「考取功名是各憑本事,但像你們那種,不折手段獲得的,實乃我們讀書人的恥辱。」
……
兩個老者爭執,幾十個學子也跟著分成兩派,互相對罵。
「嚴師弟,若你想當山長,那就讓在場的這些人選吧,若他們都支持你,老夫也無話可說,甘願讓出山長之位。」
鄭夫子搖著雕翎扇,一副胸有成竹。
嚴夫子當即道,「師兄,這可是你說的。孟臣,你來點數。」
梁孟臣,梁家長房的嫡子,梁瑛的哥哥。
因梁家是開錢莊的,對于這個人,蘇謹心也是有所耳聞的,一手珠算,控帶四時,經緯三才,從未算錯,是個難得的人才,而且,她若不了解這位梁家的少東家,她怎敢將手中的銀子大多都存入這梁大公子掌管的錢莊中。
「是,老師。」
梁孟臣一襲青衫長袍,同色儒巾,目光隨意地一瞥,便對在場的人數了然于胸,他性子溫吞,故而,說話也顯得不溫不火,「老師,您與鄭夫子一樣,人數相當。」
「怎麼會一樣!」嚴夫子當即不滿地叫了起來,隨後,他自己掃了一遍在場的學子,自己數了數,確實是一樣。
姓鄭的這個老頑固,果然是有備而來。
他就不信,今年臨安書院就招了這麼幾個學子,還有的那些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老師,那里還有一個。」梁孟臣手指站在講堂門口的蘇謹心,笑得溫文儒雅。
嚴夫子性子急躁,但他的得意門生梁孟臣卻截然相反,遇事從容不迫,說話也慢吞吞的,看似文弱可欺,卻是算無遺策。
被梁孟臣這麼一指,講堂內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站在講堂門口處的蘇謹心。
這是誰啊,怎麼沒見過。
一群學子竊竊私語,剛剛帶蘇謹心過來的那名書生,得意地道,「他是雲師兄帶來的,自然是屬于我們這一派的。」
遠之帶來的?鄭夫子細細地開始打量著蘇謹心,一身淡紫色華服,目光平淡,小小年紀就懂得收斂鋒芒,確實不簡單。
「我剛來。」言下之意,還尚未拜入鄭夫子門下,至于兩派的爭斗,也與她無關。
鄭夫子是名滿江南的一代大儒,德高望重,又素有賢明,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夫子,但連江南巡撫大人見了他,也是對他禮遇有加的。要這樣的長者,平日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子另眼相待,那是不可能的,但因蘇謹心手中握有雲公子的紫竹簫,故而,他又多看了蘇謹心兩眼。
嚴夫子當場樂了,這小子,有幾分性情,不像那老頑固教出的那些個弟子,個個一臉的無悲無喜,尤其是那個雲遠之,最無趣了,半日都不見他說一個字,但一說話,卻能把他氣個半死,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
「小子,你跟老夫學,老夫保你日後高官顯爵,權柄在握。」鄭夫子與嚴夫子兩派的弟子相持不下,蘇謹心這一票,就直接決定了今年臨安書院的山長之位。嚴夫子一心想壓過鄭夫子,自然不會放過蘇謹心。
鄭夫子也開口道,「你是遠之帶來的,老夫就破例讓你進臨安書院讀書。」
「姓鄭的,你怎麼又跟我搶。」嚴夫子怒道。
「嚴師弟,稍安勿躁,請讓小公子自己選擇。」鄭夫子不緊不慢地道。
被兩個年近花甲的老者盯著,蘇謹心不僅沒有半分怯弱,反而淡笑道,「我不讀書,我只想從商,賺銀子。」
士農工商,商是最末等,蘇謹心此言一出,滿堂震驚,不止嚴夫子呆住了,就連最鎮定的鄭夫子也露出了一臉的不可思議,這世上最為不齒的,就是滿身銅臭的商賈之人,可現在竟有人放著書不讀,偏要自甘墮落從商,這小子沒中邪吧。
震驚過後,在場的所有人就對蘇謹心一臉不屑。
沒有銀子,這些人連溫飽都是問題,哪能在此安心讀書,蘇謹心嘴角譏誚,緩步踏入講堂,「國庫歲入不可闕,若不取之于山澤與商賈,就須取之于農。兩位夫子是江南的賢者,難道不知,與其害農,就只能取之商賈,若沒有那些商賈,天下百姓要交多少的稅!你們以為,讀書考取功名,為官一任,就能造福一方百姓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到最後同樣都是賺銀子,有何不同。當然,不貪銀子的清官,也是有的,但若他們有骨氣,就別拿朝廷的銀子啊,自己下地種菜,自給自足嘛。」
「滿口胡言,滿口胡言!」嚴夫子氣得直哆嗦,他讓弟子考取功名,怎麼可能會是為了賺銀子。
但蘇謹心的話,卻讓他找不到任由理由來反駁,是啊,當官,每月都要領取朝廷的俸銀,這不就是在賺銀子,養家糊口,為了活下去嗎。
「夫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末病則財不出,農病則草不闢矣。上不過八十,下不減三十,則農末俱利。平糶齊物,關市不乏,治國之道也。在下不懂,這從商的要訣都能記入青史,為何在下就不能從商,賺銀子,為天下計!」蘇謹心的聲音一落,滿堂噤聲。
嚴夫子氣得直罵蘇謹心強詞奪理,但鄭夫子卻听得暗露贊許,這小公子雖言辭略帶偏頗,但小小年紀,卻有如此見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世人皆笑商賈一身銅臭,連耕田的鄉野村夫,也瞧不起商賈之人,但沒有這些商賈,何來今日的繁華盛世。米糧易市,各得所需,每個人活在這個世上,到死也是一坡黃土,何來尊貴低賤之分。反正,她蘇謹心至始至終,從不認為從商者,就是低賤之人。讀書是清高,但清高能當飯吃嗎。
「當生活所迫,食不果月復之時,我想諸位一定不會迂腐不化地與書一起同生死吧。」前世的蘇謹心已經窮怕了,說她世俗也罷,說她貪財也罷,這輩子,她對銀子的執著,早已深入骨髓,再也離不開了。
有些學子因蘇謹心的話陷入了深思,但也有些學子極不贊同,「滾出去,快滾,別玷污了我們臨安書院的神聖之地!」
「我等讀聖賢之書,豈能和那些低賤的商賈一般,為這等俗物奔波。」幾十個學子中間,忽然傳出一聲譏笑,這聲音很耳熟,耳熟地讓蘇謹心當場變了臉色,是他,竟然是他!
李暮舟!
心底深處,蘇謹心咬牙切齒地喊出了毀她一世的男子,她前世那個卑鄙無恥的夫君——李暮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