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玄卿,我們後會有期!」李暮舟是被趕出臨安書院,而且還是當著他那些同窗的面,這于他而言,就是奇恥大辱,因此,臨走前,他看著蘇謹心的眼中泛著凶光,而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更像是從牙縫中艱難地擠出來,帶著陰森。%&*";
李暮舟從來就沒有容人之量,而且睚眥必報,但蘇謹心仍然毫無懼色,一語雙關地回敬道,「李公子,多保重。」臨安書院是整個江南數一數二的書院,李暮舟是被臨安書院趕出去的,試問,江南還有哪個書院肯收下他,即便李暮舟有鄭夫子的親筆舉薦信,呵呵,難道她就不會派人將李暮舟的無恥行徑大肆宣揚,他不忍,她就不義,讓李暮舟沒臉在江南的任何書院待下去。旁人她管不著,但讓李暮舟這樣的卑鄙小人考中了舉人,看著他一副小人得志,她死了也不甘心。
李暮舟拂袖一甩,雖然走得昂首挺胸,但還是遮不住他的一身狼狽。
「鄭師兄,我先行一步。」嚴夫子作揖,也帶著他的弟子離開。
鄭夫子還禮後,便在桌案前坐下,其余的學子,緊跟著依次坐下。
「蘇玄卿,還不快坐下!」
蘇謹心是雲公子帶來的,鄭夫子自然不會將她趕出講堂,但因蘇謹心的得理不饒人,使得雲公子將他的弟子李暮舟逐出了臨安書院,因而,鄭夫子對蘇謹心現在可是一臉的不善。
不過,鄭夫子的這句話,卻是等同于承認了蘇謹心也是臨安書院的弟子。
這個蘇玄卿莫不是大有來頭,竟然可以不用考試,就可以直接入臨安書院讀書,在座的學子心中震驚,而看向蘇謹心的眼中,卻是帶著不屑,原來跟那個顧六公子一樣,是托了關系,才進來的,怪不得敢如此的囂張。
蘇謹心站著不動,雲公子卻一把拽起她,將她帶到講堂的最後面,並按下她的肩頭,讓她坐下。
隨後,雲公子一掀長袍,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老師,開始吧。」雲公子淡淡地出聲,卻把鄭夫子驚得差點掉了手中的雕翎扇,自從遠之進入臨安書院,就從未來過講堂,一般都是他私下授課,當然,遠之的天賦極高,一點即通,未出半年,就大有所成,一年後,更是將臨安書院藏書樓所有的書都看完了,還融會貫通,引經據典常常將他這個夫子也難住。%&*";
講堂內的學子,正襟危坐。
意識到自己在弟子們面前失儀,鄭夫子尷尬地咳了聲,翻開書卷,「老夫今日講得這一篇,是關于禮記中的禮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听、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
這就是先生授業解惑啊,蘇謹心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能夠親身听到夫子講課,而且這夫子,可比教庶姐蘇謹妍的那些西席厲害多了,再說,聞名江南的鄭夫子,怎會自貶身份,給一個閨中女子授課。
「遠之,夫子是不是指桑罵槐,在說你仗勢欺人啊。」蘇謹心壓低了聲音,玩笑道。
「胡說。」雲公子低斥了她一句,仍是一副仙人入定的模樣。
「夫子,有人說你在胡說…」鄭夫子瞧蘇謹心不順眼,但蘇謹心也不客氣,直接在他的講堂上,打斷鄭夫子的話。
鄭夫子氣得吹胡子瞪眼,但面上仍鎮定道,「何人。」
蘇謹心笑得無辜,伸手指了指身邊的雲公子,「是他。」
是遠之,鄭夫子詫異,滿堂的學子,也是個個驚訝,雲師兄竟然說夫子在胡說,這不是當眾給夫子難堪嗎。
雲公子清俊的面容,愕然,之後,心中又是一陣嘆息,他是不是太縱容她了,所以她才會在他面前無法無天。
鄭夫子當然不會相信蘇謹心的話,他搖了搖手中的雕翎扇,故意刁難蘇謹心道,「蘇玄卿,你給老夫說一下,這篇禮運講得是何意?」
鄭夫子在臨安書院當了幾十年的夫子,卻在今年,遇到了兩個令他頭痛的弟子,第一個是顧知府家的六公子,他授課,那顧六公子就在講堂上睡得一塌糊涂,這不明擺著在告訴臨安書院所有的學子說他這個夫子不會授課,竟能讓弟子在講堂上睡過去,若單單是這樣,鄭夫子也不會那麼生氣,問題是,當他用戒尺敲醒顧六公子,問他所講的內容時,那顧六公子居然可以對答如流,而且還是慵懶地趴在桌案上,閉著眼,邊打哈欠邊說的,這樣一來,倒顯得他這個夫子沒事找事了。若非看在顧知府與他私交甚篤的份上,這樣的弟子,他早趕出臨安書院了;至于第二個,就是今日剛來的蘇謹心了,不僅在講堂上與他的得意門生竊竊私語,無視他這個夫子的存在,還敢打斷他授課,簡直是氣死他了。
有這麼一刻,鄭夫子倒寧願蘇謹心還不如與顧衡毓一樣,趴著睡覺,也免得給他添堵。
「夫子,這可是您讓我說的。」蘇謹心眼中狡黠,站起身道,「雲師兄說,天理人欲,相為消長,人有私欲,順人情雖好,但也需克己復禮,然則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陰一陽為之道……」
蘇謹心剛開始說的時候,鄭夫子還在暗贊她這般年紀卻已懂得不少,著實難得,但越听,鄭夫子的整個臉就越沉,到了最後,幾乎是沉到了極點,當著聖人之面,這個蘇玄卿竟敢毫不避諱地提到男女之欲,真是膽大至極。
在場的學子有不少听得面紅耳赤,可能是他們想到了府中與姬妾歡愛的情景,而雲公子的俊顏也微微染紅,他有跟她說過這些嗎,這丫頭,又在到處毀他清譽了,果真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鄭夫子氣得眼中冒火,可偏偏禮運之中確實是講到了男女之欲,雖只是短短的一句話,但卻是存在的,鄭夫子極力壓下心頭的怒火,「你坐下。」再讓這個蘇玄卿說下去,這些弟子,哪還有心思再讀書。
「謝夫子。」蘇謹心雖然面不改色,但自己也是心跳如鼓,心虛地不敢瞧雲公子一眼。
《禮記》不講了,鄭夫子開始講《周易》,但誰知,蘇二小姐依然將《周易》中的陰陽之道,繼續搬了出來,于是,鄭夫子開始講《詩經》,那詩經中有的是男女之情,蘇謹心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當場氣得鄭夫子要抓狂,遠之帶來的這個蘇玄卿,存心是想活活氣死他嗎。
鄭夫子這下被蘇謹心逼得不敢再授課了,他怕一說,這個蘇玄卿又牽扯上男女之情,帶壞他的門下弟子,「蘇玄卿,你就當堂背一下《千字文》,若背錯一字,回去罰抄千遍。」
《千字文》是蒙童之書,鄭夫子讓蘇謹心背《千字文》一則是在羞辱蘇謹心,二則是想到蘇謹心也必然月復有詩書,若是那些四書五經,肯定是難不倒她,但越是簡單的,就越容易犯錯,最重要的是,千字文既不押韻,也不對仗,而且還無一重復。
鄭夫子一說讓蘇謹心背誦《千字文》,果然,在場的學子都面露難色,如《千字文》這般的蒙童之書,他們怎麼會去看,即便是看過,現在也是有些記憶模糊了。
夫子這不是在強人所難嗎,在座的學子有些開始同情這個新來的小師弟了。
雲公子依然面上淡然,但眼角的余光,卻看向了一旁的雲喜,雲喜苦著臉,不會吧,未來的少夫人背不出《千字文》,公子竟然讓他替少夫人去抄寫。嗚嗚,公子,看在當年雲喜幫您抄了百遍雲府家規定的份上,您就繞過雲喜吧。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蘇謹心故意停頓,嚇得雲喜膽戰心驚,未來少夫人,您可千萬要背出來,錯一字,就是千遍,嗚嗚,若是百字,他的手都要抄斷了。
「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徘徊瞻眺,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千字,蘇謹心背的一氣呵成,還一字不錯。
鄭夫子的臉都氣綠了,高深的難不住這個蘇玄卿,孩童的啟蒙之書,她也記得清清楚楚,于是,鄭夫子將自己剛剛編撰的書,讓坐在前邊的弟子拿到蘇謹心面前。
「老夫讓你看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後,你給老夫背出來!」
這本書,是鄭夫子自己撰寫的,還尚未在世間流傳開來,鄭夫子暗道,蘇玄卿,老夫就不信今日難不住你。
但蘇謹心一拿到書卷,嘴角一笑,若單單只是背書,那就簡單了。
蘇謹心有過目不忘之能,那書卷,她縴手隨便地翻著,細微的翻書聲,一頁比一頁翻得快,只听得鄭夫子不禁忐忑起來,難道這蘇玄卿真是個不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