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時,我爸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背對著門口,背對著我。舒殘顎我跟他說︰「爸,我走了。」他咕噥了一個「哦」字,沒有回身。
我媽送我到門口,捏了捏我的胳膊︰「別怪你爸。」我露出笑容,笑得並不勉強︰「怎麼會?」
我的確不會怪他。他是我的爸爸,是給了我生命的男人。沒有他,我不會懂空氣的氣味,雲彩的形狀,不會懂什麼是果實,什麼是眼淚,更不會孕育另一條生命。我多想回報他,多想給他一個姓何的孫兒,長得結結實實,淘得天翻地覆。可我沒有。他只給了我一個「哦」字,沒有讓我看見他那微微濕潤的眼眶。可我知道,可我就是好像看見了。我不會怪他,因為他也並不怪我,他僅僅是在自己忍受著空落落的失意罷了。
我帶走了那把會突突突作響的玩具槍。那槍沉甸甸的,真不知道就算我真的生下一個壯壯,他要到幾歲才能舉得動。也許等到了他舉得動的年紀,那槍早已失去了光澤,布滿了灰。它不是我爸買給壯壯的,而是我爸買給自己的,寄托著他鉛般重的希冀,和迅速膨脹的喜悅。
當于小杰看見我時,我正在我家樓下玩兒著那把玩具機關槍,突突突的,激勇得像個沖鋒陷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戰士。而當我看見于小杰時,他正一臉的迷茫,看來,他是叫我的異常行為懾住了。
從我爸媽家回來後,我沒有上樓,就在樓下的花壇邊上坐了下來,懷抱著玩具機關槍。
「你怎麼坐在這兒?」于小杰俯視著我。
「這兒氧氣豐富,適合思考。」我仰視著他。
「你在思考什麼?」
「我還沒思考出我應該思考些什麼。」
「那你怎麼哭了?」于小杰向我伸出手,拭去了我左邊臉頰上的一行淚。
我自己抹了抹右邊。我竟不知道我哭了,何時哭的?為何而哭?真滑稽,玩兒玩具竟然玩兒哭了,這未免太有違玩具制造者的初衷了。
「你怎麼來了?」我問。這男人真的是一只飛蛾嗎?鍥而不舍往我這火坑里跳,一次沒燒死,兩次沒燒死,便要跳第三次,第四次。從一開始,他以為我純潔而頑皮,到了後來,他以為我善良而無奈,再到了現在,他認清了我,復雜而謊話連連的我,卻依舊流連在我的左右。
「你媽媽給我打了電話。」于小杰答。
我笑了笑,然後舉上機關槍朝于小杰掃射去。一邊射,我一邊說︰「看來,是我們全家要置你于死地。」我的爸爸不要我的女兒,于是我的媽媽便更認為我應該棄暗投明了,女兒是暗,而于小杰,便是我那光明的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