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芳,我對不起你,我有罪啊。想到這里,他又傷心地落淚了。
還有一個老娘。想到娘,他更加內疚和痛苦,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娘,兒子對不起你啊,兒子無能,讓你受苦了。你身體還好嗎?你的養育之恩比海深,可我沒有報答到你,還讓你擔驚受怕。就是為了娘,我也不能死啊。
娘為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哭干了眼淚,還一直在念叨我。每次他給哥打電hua,哥都要告訴他,娘如何為他擔驚受怕…听了哥的話,他總是關在小租屋里,傷心落淚。
我怎麼能死呢?死了,怎麼對得起親人?對得起債主?我劉林峰今生還不清債,就死不瞑目。有些不了解情況的鄉親,把我當成了騙子,災星,一直在背後罵我。
我是不好,是該罵。我不敢回去見你們,我有罪,我一想起你們,就想打自己的耳光。可我雖然躲在外面,心卻一直在想著你們哪,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還你們的債啊旄!
我難道也要象父親一樣,一生為債所累嗎?父親是個老實人,老黨員,比他還膽小。他當村財助時,因一筆八十五元的賬沒做平,幾天幾夜睡不著覺。實在做不平,他就氣得要上吊。幸虧被娘發現得早,勸阻住了。
可人沒死,賬還是不平,怎麼辦?不平就意味著貪污,而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拿到這八十五元錢,就象他沒有拿到馬小寶的兩萬元錢一樣。
為了做平這筆賬,父親決定自己墊進去。可錢呢?八十五元,在當時不是一筆小錢。他就去問人借。借了三家人家才借滿。錢墊進去,賬平了,但父親從此就背上了這個債務。開始,父親的脊梁是直的,後來就漸漸彎了下來,給石磨般的債務壓彎了崧。
那時,在隊里掙工分,要掙點錢談何容易?一年做到頭,一家五六口人,扣了口糧錢後,分文未進,還要倒掛,哪里來的錢還債?
父親是個要面子的人,雖然三個債主從不來催他,他卻急得一直在嘆氣。當時的人,都沒有現在這麼黑心,要加利息什麼的。
為了還債,父親起早貪黑地在自留地上種蔬菜,在宅溝邊種樹,賣了一角一角地積攢起來。還勒緊褲腰帶,熬吃省用。那時七角五分一斤的肉,父親也常常一個月不舍得買一斤吃。子女臉黃肌瘦,干枯得肚里咕咕叫,他就是硬著心腸不肯買。
一次,有個殺豬人拎了肉,到埭上來叫賣。劉林峰太饞了,拉了娘追出去,買了一斤三兩肉,最後還是給父親一手打回到賣肉人的籮筐里。
劉林峰氣得蹲在埭路上拼命哭,父親擰了他的耳朵就往家拎︰
「饞死你,債還沒還清呢。等爹還清了債,讓你吃個肉飽!」
可父親至死也沒有還清這個債,所以劉林峰小時候,從來沒有吃到過一頓飽肉。父親欠了德林叔十元錢,沒來得及還,就背著債走了。他在咽氣前,看著娘,囁嚅著嘴︰「債,債……」
娘含著眼淚說︰「你就,放心去吧。債,我們,會還的。」
第二年,娘還清德林叔十元錢的債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德林叔感激得什麼似的︰「這錢,我早就不打算要了。」
娘對著父親的遺像,哭訴了一場,告訴他債還清了,叫他在地下安心。父親的債終于全部還清,所以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鄉親們都說父親好。現在我也要象父親那樣,還清債務,背後落人家一個好評。
可沒想到舊債未清,又要被人逼欠新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韓少良那一百萬,就是要打死我,我也不能寫欠條!
為了還債,為了母親和妻女,也為了自己,劉林峰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決定活下去。
他忍住滿身的傷痛,躺在床上,閉著眼楮申吟。
第二天中午時分,馬小寶來了。一來就在下面與兩個打手說話。過了一會,他上樓來。腳步聲很沉重,一听就知道是他的。
劉林峰氣不打一處來,把身子往里一側,裝睡。
馬小寶站在門口,許久不出聲。這使劉林峰差點憋不住,要申吟出聲,以減輕痛苦。
「你,怎麼能逃跑呢?」馬小寶走進來,生氣地說,「你逃跑,讓他們抓住,打死怎麼辦?」
劉林峰再也憋不住,翻過身,瞪著布滿血絲的眼楮說︰「不是你讓他們打的嗎?」
馬小寶被噎了一下,將手里的飯碗,頓到椅子上,有些尷尬地說︰「你听誰說的?」
劉林峰說︰「你讓他們索性把我殺了,省得我活受罪。」
馬小寶真是個厲害的家伙。他在他床沿上坐下來,看著他說︰「你說的,是違心話。」
見他不吱聲,又說︰「否則,你怎麼會逃跑呢?」
然後開心地笑了︰「說心里話,听到你逃跑的消息,我很高興。你不逃,我反而倒……不說了,你先吃飯吧。吃了飯,我們再正式談,啊。」說著就走了。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有人上樓來。這腳步聲是橫肉打手的,劉林峰害怕起來,不知他們又要把他怎麼樣。
「起來!」橫肉打手站在門口,大喝一聲。
劉林峰身子一震,僵著沒動。橫肉打手進來拉他︰「別詐死了。」
只輕輕一拉,就把的身子拉得橫了過來。再一拉,他就坐在了床沿上。
橫肉打手拉他站起來,往門外一推,他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然後象犯人一樣,被押了下去。
到了底樓,劉林峰覺得他們要對他進行宣判一樣,氣氛很緊張。三個人都坐在桌邊,一眼不眨地望著他。
英俊打手和那女子,坐在一張凳上,馬小寶面南而坐,橫肉打手指指南邊的座位,讓他坐下。自己坐到西邊的空位上。
坐定後,他們都看著馬小寶。馬小寶就如審判長一樣,咳了一聲,嚴肅地說︰「今天,就作個了斷吧。」
劉林峰的心往下直墜。
「你想走,是不是?」馬小寶緊緊盯著他的腫眼問。
劉林峰沒敢出聲。他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他們面面相覷。
屋里的氣氛緊張極了。
馬小寶又含糊地說︰「你要走,行,我可以放你走。」
劉林峰耳朵豎得畢直,眼楮則不無畏懼地看著兩個打手,嚇得後腦勺都有些發麻了。
「但我們得簽個協議。」馬小寶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打開,遞給他說,「我起了個草,你看一看,同意,就簽字,不同意,那就……」
劉林峰接過看起來,只三行字,用原子筆寫的,歪歪扭扭,象扭結在一起的細蚯蚓。看著看著,他的胸脯起伏起來。其中兩句關鍵的話,象尖銳的鋼針,從他眼楮里捅進去,一直捅到他的心上,在那里反復戳著︰
劉林峰欠馬小寶人民幣共計四萬元整。劉林峰無力償還,願意將自己老家兩間七路頭瓦房,連同宅基地作價(四萬元)變賣給馬小寶,以後這房屋為馬小寶所有……
劉林峰連看了兩遍,確定沒有看錯,才眼前模糊,看不清字了。
馬小寶將紙抓過來,在手里抖著問︰「怎麼樣?我這是,為你好。」
劉林峰垂下了頭。他難過得說不出話,眼眶里涌滿了淚水。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怎麼會要我的房子呢?這麼遠,他要它干什麼?
等眼楮里的淚水眨干後,他抬起頭問︰「不是欠你一萬嗎?哦,不,就算三萬吧。」
馬小寶沒有吱聲,看了看兩個打手。橫肉打手眼一瞪,在桌上擂了一拳︰「怎麼?我們不要錢啦?」
英俊打手指著他說︰「我們為你白勞動?我們的一萬,當然要你出嘍。」
劉林峰臉色發黑,嘴巴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里卻在叫罵︰你們還講不講理?還是不是人哪?當時,我父親欠人家錢,十多年,人家都沒要一分錢利息。後來錢貶值了,想給他們加點錢,他們也沒有要。而你們倒好,一開口就加一萬,這不是在搶錢嗎?你們就是新時期的強盜啊。
馬小寶又說話了,說得頭頭是道。吃人,還有吃人的理由吶︰
馬小寶又說話了,說得頭頭是道。吃人,還有吃人的理由吶︰「劉林峰,我這真是為了你好啊。昨天,我開車到你老家去了一趟,看到了你空關著的兩間瓦房,就為你著想,你反正不住人,把房子抵賣給我算了。我呢?將你的債免了。這樣,你不就可以解月兌了嗎?這是一個對大家都有利的萬全之策啊。」
劉林峰又一次驚訝了︰「你,去過我老家?」
馬小寶點點頭。劉林峰不解地問︰「你要我房子干什麼?」
馬小寶神秘兮兮地說︰「這你就別問了,你只要在協議上簽字,我就不來問你要錢了。你將來有了錢,想贖回房子,也是可以的。」
劉林峰心里翻騰起來,盡管他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家伙,為什麼突然要他遠在蘇北的房子。但腦子里還是快速盤算起來,覺得這在目前來說,還真不失為一個救急的辦法。將來我賺了錢,把它贖回來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