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已過.眼見著又到了傍晚.剛至黃昏的時候.端木陽泰便一個人坐在小屋里自酌.當惜離端著藥盤從外頭掀簾進來的時候.屋子里已經四處彌漫著酒氣.
「怎麼喝起酒來了.」惜離也沒有說讓端木陽泰不喝.只是伸手將他手上的酒瓶給奪了去.放在桌上.
端木陽泰對此也沒有任何掙扎.手里空了.他便坐在這兒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碧落繼續發著呆.「我是在想件事情.可是怎麼想都想不通透.」
惜離聞言.不覺一笑.為端木陽泰布菜的手也放下了.「這世上還有你端木陽泰想不透的事情.說來听听.看我這個狐妖……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宇文崇樂逼咱們盡快出兵拿下遼邦縣城的事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的.」惜離點了點頭.將身子正了正.正襟危坐地瞧著端木陽泰.「然後呢.」
「……然後.我想不通的事情.和這個命令有關.」端木陽泰伸出一根手指.在粗糙的木制桌面上磨蹭了幾下.爾後又輕輕敲了幾下桌面.
惜離低頭思索了一陣.忽而抬起頭來反問道︰「你是不是在疑惑.為什麼你這麼拖了五天.宇文崇樂派來的親信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端木陽泰點頭.眼中逐漸凝起一絲愁緒.「銘刻越是按兵不動.我心里就越是沒有底.他若跳著腳催逼著我與趙括出兵.我倒還有應對之策.只是……這種敵不動我不動的僵局算是怎麼一回事.」說罷.他便抬眼望向惜離.只見對方也是一副思考的模樣.
「或許.他是有備而來.」惜離沉默了一陣.說出了端木陽泰內心之中最不願意去想的一個可能性.
「你何必如此聰明.總是說出我心里最不願意想的那個最壞的打算.」端木陽泰甚是幽怨地看了惜離一眼.見她臉上竟然還帶著些幸災樂禍的笑容.忍不住便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下手卻並不重.
惜離抿唇.因著端木陽泰的動作順勢歪了下頭.爾後邊笑邊道︰「你難道忘了.定了生死之契約.咱們二人可是注定要心靈相通的.」
正說著話.忽然帳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原來是銘刻差遣了一個隨身伺候著他的火頭兵來請端木陽泰去他帳內一敘.端木陽泰與惜離對望了一眼之後.欣然答應了那伙頭兵的請求.
話音剛落.他便站起身來開始整理身上的衣裝.惜離坐在那兒沒動.只是扯著他的袖子一副不情願的模樣.「明知是鴻門宴.卻偏要過去.你莫非是那劉邦轉世投胎不成.」
端木陽泰聞言一笑.微微彎下腰來輕刮了一下這只魅惑狐狸的鼻梁.「那還真是承蒙你吉言.我若是劉邦.那麼銘刻便是項羽.從來都是劉邦有去有回.不是麼.」
「……說不過你.你自己小心些.」惜離沉默了一小會兒.禁不住瞥了瞥嘴.如是說道.此後.她便轉過身去不再看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跪坐在床邊.照料被鬼氣侵擾的李碧落.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透過這鹿皮制成的營帳灑將下來.落在惜離的身上.看起來好像是給她披了一層金色的衣.耀眼奪目.端木陽泰凝視著這溫潤如玉的背影.就連眼神都變得平和安詳.「我馬上就回來.你在這兒好好照顧碧落.哪兒都不要去.」
「……我知道了.」惜離手上為碧落擦汗的動作一頓.她微微側著頭.讓苟延殘喘的陽光透過她的輪廓勾勒出一副畫.
見到惜離如此乖順地應了他的要求.端木陽泰心情更是大好.他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便出了營帳.所以在他離開之時.惜離臉上現出的那一抹憂思惆悵.他最終還是沒有瞧見.
……
銘刻所居住的營帳其實離端木陽泰所居並不遠.可是端木陽泰從來都沒有主動靠近過那片區域.相對的.銘刻也從來沒有不請自來到他的地界過.
所以當端木陽泰發現.只是數步.他便已經站在了銘刻的營帳面前的時候.他便會忍不住胡思亂想.覺得這家伙故意選了這個地方安營扎寨.就是想要監視自己的一言一行.說不定他與洛惜離之間的那些閨房之事.早就被這人爬牆跟給偷听去了.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端木陽泰渾身上下.禁不住升起一絲寒意.
「端木大人.銘大人請您進去.」正在他發呆的當兒.伙頭兵已經從銘刻的營帳里頭鑽了出來.一臉討好的笑容望著端木陽泰.
端木陽泰皺了皺眉頭.對著這小兵極其冷漠地點了下頭.便貓腰進了營帳.只見銘刻現下就站在那大帳的正中央.背對著門口.似乎是在瞧著掛在北面的那張大梁國地圖.
「這本來是趙括麾下一得力主將的營帳.前段日子咱們突圍墮城的時候.他犧牲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麼心理.有些話沒有多想.就讓端木陽泰說了出來.或許他是想在這個充當著宇文崇樂喉舌的家伙臉上看到一絲悔意或者愧疚.可是端木陽泰盯著那張年輕的臉孔盯了許久.都沒有瞧見那一絲絲讓他欣慰的神色.
「端木大人所說的事情.在銘刻選擇這個營帳作為駐留之地之前.便已經知曉了.」銘刻回過身來.與端木陽泰對視了片刻.如是答道.
這個少年.從來都是隱在宇文崇樂的四周.不曾如此拋頭露面過.端木陽泰自問在皇宮都城為宇文崇樂效命多年有余.雖然只是依稀听過銘刻的威名.卻從來不曾與之打過照面過.今日.也算是頭一遭.
他皺了皺眉頭.發現自己在仔細打量了銘刻之後.心里還是有一絲絲訝異的.
這銘刻的年紀看起來太小.可是他臉上現出的淡漠表情.卻不像是他這種年紀的人應該擁有的神情.無端端的.端木陽泰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現下正躺在他的營帳里休息的李碧落.
「端木大人.今日在下斗膽請大人過來.是有要事相商.」正在端木陽泰私下月復誹著關于銘刻的種種之時.正被打量的那個人卻冷著一張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單刀直入地表明自己的意圖.
端木陽泰听罷.不禁點了點頭.便就近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銘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好.既然端木大人都已經這麼開口了.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還是那張冷臉.就連眼神都是如此的冷淡.端木陽泰覺得.在這孩子的眼里.這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一絲生命氣息可言.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端木大人.十日之期眼見著就要到了.不知道您和趙將軍.打算何時出兵.」
說來諷刺.其實端木陽泰應是現下最不願意听到這種問話的人.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是.當銘刻果真將這話問出來的時候.一直提在他嗓子眼的那口氣.無端端便落了下來.「哦.原來.銘大人是要說這件事.」
端木陽泰笑了笑.除了應和之外.便再也沒有說別的.
「呵.」若端木陽泰沒有听錯.銘刻似乎是有發出一聲冷笑的.「正是如此.」
話音剛落.端木陽泰便瞧見銘刻從身後拿了什麼東西緊緊攥在手中.伸到他的面前.「皇上說了.若是趙將軍不願出兵.便可讓端木大人去游說;若是端木大人不肯出面.讓他瞧瞧這東西.或許他便肯了.」
听了銘刻的話.端木陽泰不禁心中一沉.從這東西被拿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他便依稀知道宇文崇樂又是拿了什麼來要挾自己.只是讓他想不通的是.本該閔潤玉貼身戴著的物件.為何會在銘刻的手上.
「……看這荷包.倒也還算是熟悉.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還請大人賜教.」端木陽泰閉了閉眼楮.決定演一出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戲.
銘刻倒也算是好脾氣.端木陽泰明知故問.他便老老實實地答.此時此刻.他看著端木陽泰的眼神讓端木陽泰異常討厭.因為這樣的眼神.讓他不自覺就想到了自己年少之時.看著那一對斗得你死我活的蟈蟈的表情.「怎麼.端木大人竟然不認得這荷包.沒關系.那這里頭的東西.你可認得.」
說罷.銘刻將那荷包猛地一撕.從里頭陸續掉出些藥草花瓣.無聲無息.霎那間.偌大個營帳竟然芳香四溢.讓端木陽泰禁不住瞳孔一張.「這是」他捂住口鼻.好像是在看著一頭洪水猛獸一般盯著銘刻.
只覺得在這煙霧繚繞之間.銘刻的臉孔更顯得陰暗.「沒錯.這是催情用的香料.而這荷包……正是閔妃娘娘所有.怎麼.端木大人.您還準備說這東西您一點都不認識.」
「……你是說香料.還是說你的手中物.」端木陽泰沉默了一陣.忽然甩手一揮便將厚重的門簾卷起.讓正在外頭嘶吼的寒風魚貫而入.吹散這一室迷香.
「這不管是香料.還是這荷包.不是都一個意思麼.」縱然是有凜冽寒風來襲.銘刻卻依舊迎風而立.他一手舉著那支離破碎的荷包.目不轉楮地瞧著閔妃娘娘.「真不知道.娘娘的這些香料.是誰給她的.而這香料.她又是為誰放的.」
「大膽.竟敢對閔貴妃大不敬.你可知道在這等罪孽.我便可在這兒就地正法了你.」端木陽泰聞言.咬牙切齒地將銘刻一推.並一手拔出了隨身佩劍.
哪里知道.在這性命危在旦夕的時刻.銘刻臉上不但沒有任何懼意.就連一絲退讓的情緒都不曾流露出來.「大人.您可是要三思而後行啊.皇上說了.若我銘刻不幸死在了這軍營之中.那麼閔妃娘娘魅惑主公、與宮外男子私通的罪行可就不需要任何調查.便可坐實了……」
「……你們到底要我如何.」端木陽泰沉默咬牙切齒地問道.就連抓著長劍的手都在顫抖.「宇文崇樂未免欺人太甚.為何要羅列此等荒謬罪名來誣陷于我.誣陷于我的師妹.難道我這兩年來為他做的邋遢事情還不夠多麼.我要如何才能夠盡顯效忠之心.」
「……只要大人願意出兵.旗開得勝之日.聖上一定會對大人刮目相看.」銘刻冷冷地瞧著幾近癲狂的端木陽泰.半晌.從他口里吐出的幾個字.讓端木陽泰一下愣在了當場.「大人.三思啊.」見到端木陽泰站在那兒久久沒有動靜.銘刻忽然伸出手來輕輕撥開了劍尖.再慢條斯理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整理衣衫.
貪得無厭.
端木陽泰看著這張太過年輕的臉.卻好像是瞧見了臉上總是掛著一抹疏離笑容的宇文崇樂.
「出兵之事.非同小可.我需與趙將軍商議.畢竟.我不是這三軍統帥.」忽地.端木陽泰將長劍緩緩放下入鞘.很是機械地答道.
「不著急.我有的是時間等.大人慢慢想.」銘刻用手彈了彈身上的泥土.爾後抬起頭來.回了端木陽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