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在房門關上的那剎那,床上人兒微微移動的手指,還有從眼角淌落的淚珠。浪客中文網舒駑襻
沉默了一天一夜的小雨兒驚覺,喵嗚一聲支起兩只前爪,俯有些委屈地添掉那滴晶瑩。
它撒嬌著用爪上的毛蹭著雨悸的手,一下一下的,欣喜的,興奮的。
蝶翼般的睫毛顫了顫,終歸擺月兌眼瞼上的沉重,慢慢地打開來,恍惚地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夜的場景,一個個畫面,閃動著,連成了影卷,色彩分明,在眼前一幅幅拉開姍。
漫天的絕望鋪散開,像染了鉛華的雨簑,在煙霧朦朧的某個時分,悲傷地發出寂寞的哀號。
無助化作漁船上的游子,因寒冷佝僂著背像只垂死的青蝦,平淡如鏡的湖水,細細的波浪蕩漾出圈圈漣漪,雨悸仿佛能側耳听到他胸前木笛低鳴的樂調,在山水之間穿梭,幻化做一曲曲悠長的挽歌。
疼痛變成渾濁的雨珠,混著低嘆的哀愁,淅淅瀝瀝打破湖面的安寧。風狂卷而起,呼嘯著搖動青色的竹筏。雨滴打進游子的簑衣里,麻色草鞋里,還落進了哀婉蕭瑟的木笛孔里,那首低沉的挽歌,混著斷腸的哭泣硝。
隱約有些花香,比梔子淡了點,比白菊濃郁了些。清新的味道緩緩流淌在鼻尖,在厚重的夜晚散發著暗香。雨悸知道,那是五月的鈴蘭。時間久了,就月兌離了枝葉,掉落在茶幾上窗台邊。
那年夏初微醉的午後,有一個穿著藍襯衫的男孩,微笑著將女敕白的花骨朵插進她的黑發里。他說這是世界上最潔白的花,他要娶她做最幸福的新娘。
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世界,只剩下片片凋零的夢中花。
誰也不知道,是夜,有一個女孩,曾在夜半醒來,無聲地哭泣,任淚水淹沒枕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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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泰勒別墅的燈齊齊打亮,人影不斷地穿梭交疊著,皆為這一刻的到來而松了口氣。
雨悸半睜著眸,看著眼前一張張激動的面容,恍惚了神情。
她看到藍嘉果不斷眨動的大眼楮,看到遲軒宇邪氣的表情,看到南宮宸上翹的嘴角,看到心姨和張媽眼眶里的淚花,看到不斷忙碌點頭哈腰的白衣馬褂,還看到身旁獨佔一地緊抿雙唇的鐵血男人。
她听到那些白衣馬褂向那男人道喜的聲音,看到他晶亮的眼眸及慢慢緩和的臉龐。
閉上眼的時候,她听到有人跟他說,「泰勒先生,小姐情況已穩定,請您放心。」
然後她听到有人陸續離開的聲音,然後房間歸于平靜。
她知道他還在,那個手持兵刃的男人,或許他正在凝視著她,亦或是眯著鷹眸思考。他總是這般,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然後她听到有股暗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痛嗎?」
痛嗎,她問自己。
「安心睡吧。」我就在旁邊。
德里克看著床上緊抿著唇臉色依舊蒼白的女孩,滿眼深邃。
雨悸緊閉著眼,她以為他會發怒,她記得昏倒前開的槍。
他應當發怒的,然後讓她生不如死,可他沒有,他溫柔地問她痛不痛。
痛,怎麼不痛,連呼吸都痛!
這世界怎麼了,讓人幾乎看不清真相了。
靜默了良久,她听到他壓抑的聲音,「對不起。」
她不知道他對不起的含義,是因為對莫言去世的抱歉,還是對她中槍的愧疚。
可是她沒听錯,他說對不起,疲倦的聲音像喉管蓋了一層厚厚的鱗片,有些滄桑。
她不知道他是否在渴求原諒,但她知道,這份原諒,她應當無法給予。
他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欲言又止,「睡吧。」他說。
凌晨六點的時候,她听到輪子軋過地板的聲音。
緩緩睜開雙眸,一夜未睡的眼楮帶點血絲。陽光透過紗簾跳進來,可她知道,世界變了,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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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著,她不用再躺著,可以靠坐在床上了。
每天,她看著藍嘉果手舞足蹈地跟她講身邊的趣事,遲軒宇和郁宥宸微微地笑著。
「雨悸你知道嗎,前一段你不在學校的這段時間啊,咱們的班長羅黎麗交了男朋友耶,小平頭,說是跳街舞的,特拉風,每天用小毛驢載著她,音樂開的超響,一溜煙的就跑不見了。你沒看見羅黎麗那樣兒,雖然表面上沒咋滴,但我估計她鐵定每晚偷著樂!」
「雨悸雨悸,你知道嗎,夏老又回學校啦,他說退休了在家里沒事干,還是學校好。你說他都七十多了,也不享享清福。不過他人真好,上次踫到他還夸獎我 !」
「對了,豬頭軒啊,他不是閑著沒事在畫設計圖嘛,結果被德里克看到了,你知道怎麼招!他居然贊賞了他,還說自己有一塊地,希望軒能幫他設計,天吶嚇死我了,德里克耶,他是什麼人啊,掰掰手指頭都知道從今往後軒有多搶手了!羨慕嫉妒恨,你說德里克怎麼不夸獎我啊,好歹我也是咱們服裝設計學院的一朵花,我還能幫他設計衣服呢,尤其是夏威夷風情的,姐最拿手了!」
「嘖嘖,還有啊,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宸和軒參加一個艾滋病知識競賽,拿了個特等獎,咱們市還想邀請他們作為艾滋病愛心大使,哈哈,你不知道,那個照片拍出來好像是基友,真的,沒騙你!好笑吧!」
然後她看到遲軒宇憤憤不平地拍了一下藍嘉果的腦袋,郁宥宸在一旁哭笑不得。
她微笑地看著他們,看著他們每天變著花樣惹她開心。她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微笑著。
她知道,微笑,是她剩下的面對這個世界的唯一勇氣。
他們不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好像約定好了一般,只是每天重復說道快要好起來喔,等她好了,一起去阿爾卑斯山看日出。
阿爾卑斯,如雪一樣純潔無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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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敏心進來的時候雨悸正靠在床上看外面的天空。天空很藍,帶點夕陽的橙紅,白雲朵朵,自由散漫。
季敏心坐在床側,細細喂著她白粥,粥是粥,可每天都有不同的味道。
「好多了吧?」季敏心問道。這孩子,這麼多天,只要別人不說話,她絕對不會多開口一句。她會在那幾個孩子面前微笑,可每當一個人時,她猜得到她的表情。
雨悸點點頭。好多了,至少說一句話不會再喘氣了。
「明天讓他們推你出去走走吧,這些天外面空氣挺好。」
「嗯。」雨悸輕聲應著。
季敏心嘆了口氣,每次透過這張年輕的臉,她總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時光交疊,錯過的何止是一個輪回。
「雨悸,如果心里難受,就哭出來吧。」
雨悸的眼里閃過忽明忽暗的目光,隨即卻冷靜下來,只是友好地點了點頭。
她記得有個人曾經抱著她說不要哭,她答應過他,不哭的。
「心姨,你明天帶我去那個港口吧?」
季敏心眼眶一紅,輕輕地擁過她。「孩子,不要去好嗎?」寧願她大哭大號,也不願看到她強作堅強。港口只會是噩夢的開始,不會是悲劇的結束。
「那是他最後呆過的地方。」
「可他不在那里了。」
「那他去哪里了?」雨悸靠在季敏心的肩上,懵懂地問。「你們就這樣把他丟在海里,他也會害怕啊,他一定還在等我!」
季敏心心下一驚,趕緊扶著雨悸的身體,「雨兒,你不要這樣子,清醒過來好嗎,你這樣子心姨擔心。」
「我很清醒。為什麼你要叫我雨兒,德里克也叫我雨兒。可是你們知道嗎,在這之前,只有他會叫我雨兒。」
因激動雨悸不斷地咳嗽,混著胸腔暗藏不住的疼痛。
季敏心慌了,不斷地拍著她的背,「雨兒,心姨知道你傷心,我也遺憾,那麼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麼沒了,都是大人做的孽啊!可是雨兒,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快快樂樂的,你不能讓他失望。」
「可是我想他。」帶著委屈的聲音,眼眶有些濕潤,可雨悸始終不肯讓眼淚落下。這時候季敏心才發現,即使她是個大姑娘了,可她也是個孩子。
「我想知道他痛不痛,他一定很痛,你知道嗎,那麼多血,紅成一片!」
「雨兒!你清醒一點,他死了,已經不在了!德里克派人找了他那麼久,一點音訊都沒有,他死了!」季敏心晃著她的身體,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
「我恨他!為什麼他要殺死他,為什麼!他不會死的,他命那麼大,怎麼可能死!」
不經意間已經淚流滿面,雨悸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里,抖動的肩膀顯示著控制不住的悲惋情緒。「昨天我還夢見他對我笑呢,海那麼深那麼大,他會喘不過起來的,他還在夢里罵我,說我又笨又丑。心姨,你知道嗎,遇見他,我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就是想回家。」
季敏心的眼眶也紅了,輕輕擁過她,「孩子,不怕,你要堅強,大家都希望你好過來。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愛你!」
「這里不是我的家,不是!」雨悸目光堅定地看向她。
想起德里克這幾日憔悴的面龐,季敏心心一橫,「雨兒,你看著我!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家!」
「我沒有。」雨悸避開她直視的目光,神色慌張地看向床尾,喃喃道,「我沒有。」
「雨兒,你本胸腔中了一槍,子彈還發生了偏移,在大家不斷祈求上蒼的努力下,你終于醒了過來,是他要你活下去,是上帝要你活下去!上帝給了你磨難,也想讓你學會等待,等待他用幸福的甘霖將你沐浴,上帝是愛你的!」
季敏心知道,與其讓雨悸沉浸在哀傷中無法自拔,將自己逼到死角,不如轉移她注意力,來接受這遲早要接受的事實。與其讓德里克告訴她,不如由她來。
她是他們用小柳兒的命換來的,她要活著,必須活著,好好地活著!
「孩子,相信心姨,你有家,有疼你的父親,也有愛你的母親。」
「心姨,我想休息了。」盯著床尾的木板,雨悸幽幽道。
季敏心眼里閃過淚花,微笑著點點頭,「早點休息,不要再亂想了,剛才那樣子讓人擔心。
不會了,再也不會像先前那樣情緒失控了。
「乖,心姨先走了,等下換人來照顧你。」
季敏心若有所思地走了,雨悸轉頭看向窗外,有疼你的父親,愛你的母親麼?
「我沒有家。」她對著早已關上的門輕聲說道。
雨悸絕望一笑,她寧願現在是塔克拉瑪干沙漠中的一粒胡楊樹種子,只有萬分之一克的重量,風起的時候便啟程,隨風飄蕩數千里,遇到濕潤的空氣便開始繁衍,就有了自己的家。
原來,有些時候,有些地方,做人,不如做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