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有救治之法?」這才是康熙最關心的問題。
這下子連齊太醫也不說話了,一眾太醫面面相覷,愣是沒一個出聲。
「朕在問你們話,一個個耳朵都聾了嗎?」康熙喝斥,隱含了一絲怒意的目光眾人頭上掃過。
殿內,是死一般的靜默,唯有秋風卷入,吹起簾蔓時的細微聲響,怒意在康熙眸中凝聚,隨之而來的還有害怕,他很清楚,若非事態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們絕不敢對自己的問話視若無睹。
許久,終有一人啟聲道︰「回皇上的話,太後病倒是因為體內生機衰敗,非疾病之累,生機一事,盛極而衰,乃自然之道,非藥石人力所能干涉。縱有天才地寶,人間靈藥,也只能延緩生機而不能逆轉。」
說話的正是容遠,他也是幾位太醫中較為鎮定的一個。
他的話雖然委婉,但康熙怎有听不出來之理,太後……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雖然生老病死是每一個人必經的過程,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康熙死死盯著這個他並不喜歡的太醫,艱澀地道︰「太後還能撐多久?」
容遠咬一咬牙,如實道︰「若以靈藥再輔以微臣等人的醫術,大約還能保太後三月的命,三月之後,回天乏術。」
「飯桶!皆是一群飯桶!」他這句話讓康熙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支離崩潰,急怒之下不由得指了容遠等太醫怒斥道︰「枉朝廷養你們這麼久,竟然全是一群飯桶,連太後都救治不了,養你們還有何用?」
「請皇上恕罪!」以齊太醫為首的一眾太醫均伏地請罪,戰戰兢兢,唯恐康熙遷怒太醫院,這樣的事在歷朝歷代並不少見,甚至先帝時亦有過一次,便是端敬皇後死之時。
康熙鼻翼微張,呼吸不斷加重,連垂在身側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可見其內心極不平靜。弘歷擔心地看著康熙,想要走上去,卻被凌若緊緊拉住,這種時候,任誰摻合上去都可能會受到牽連,弘歷也不例外。
正在這個時候,重重落地的帷簾深處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皇帝。」
這個並不響亮的聲音,卻令康熙渾身一震,眸中的怒意迅速散去,只剩下深深的關切,低呼一聲「皇額娘」,疾步走了進去。
他腳步剛一動,守在帷簾後的宮女便一個接一個打起帷簾,露出最里面那張硬木千工床,一名發絲銀白的老婦人神色懨懨的躺在上面,干瘦的手伸在半空。
「皇額娘。」康熙快步走到床邊,緊緊握住那只手,聲音里帶著幾許哽咽。
「莫難過,能活這麼多年哀家已經很滿足了,七十余歲啊,已經勝過許多人兩世乃至三世,又得皇帝誠孝侍奉于膝下,哀家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他們適才的話都被太後听在耳中,她倒甚是看得開。
「不夠呢,皇額娘要長命百歲,讓兒臣一直侍奉下去才好。」康熙乃天下英主,握有生殺予奪大權,然在生老病死面前依然無能為力。
太後赦然一笑,眼中寧靜如湖,「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上天待哀家已經很厚賜了,可以一直看著皇上建功立業,時至今日,哀家死後也可有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李德全已經悄悄遣了太醫與一眾宮人下去,除他之外便只剩下凌若與弘歷還站在殿內。
康熙並不能如太後一般看開,眼里有深深的悲慟與依戀,「額娘走了,皇阿瑪走了,姨娘走了,皇祖母也走了,朕只剩下皇額娘您了。」
「你姨娘……」太後喃喃地說著,眸中泛起回憶之色,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但她依然清晰記得那名清麗絕美的女子,她的一生是傳奇亦是一曲悲歌。
生前費盡無數心思去追逐那顆高高在上的帝王心,可先帝的心始終掛在端敬皇後身上,令她苦求不得,等她追得渾身是傷,放棄一切的時候;先帝才幡然醒悟過來,只是那時已經太晚了,佳人已經香消玉殞,只能在回憶中追尋曾經的美好;面對這個自己一手造下的孽果,先帝悲痛難忍,將皇位傳給當時才八歲的玄燁,出家五台山。
在沉沉的嘆息聲後,太後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的那個小小身影上,卻是弘歷,對于這個聰明伶俐的重孫,她還是很喜歡的,嘴角掠過一絲笑意,略有些無力地招手道︰「過來。」
「皇曾祖母。」弘歷「 」跑到床榻前,黑白分明的眼里噙著晶亮的液體,他雖然還小,卻已經知道死是恆久的離開,再不能相見。
「好孩子。」太後頷首正要說話,無意中看到跟在弘歷身後的人影,在看清的那一瞬間,她呆若木雞,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先帝還在的時候。
她……她……怎麼可能……
康熙知道她何以會如此失態,解釋道︰「皇額娘,她是老四的側福晉,也是弘歷的額娘,鈕祜祿氏凌若。」
老四的側福晉……
這幾個字令太後回過神來,是啊,妹妹早已不在了,如何會再出現,何況都過了五十多年,她已經這般老了,妹妹又怎可能還像從前一樣青春妍麗。
「除卻芳兒,她是我見過最像她的人。」這句話凌若曾從康熙口中听到,如今又從太後口中听到,卻始終不知道她們口中的那個姨娘那個她,究竟是何人;終順治一朝,並無赫舍里氏的妃子。
「孫媳見過皇祖母,皇祖母吉祥。」凌若行禮,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一直深居在後宮的太後,敬畏之中帶了一絲好奇。
「平身。」太後態度異常和藹,又仔細打量了凌若一會兒,發現她不止容貌,便是那氣質亦與妹妹有幾分相似,溫婉清秀之下又帶著幾許傲骨。
太後說了幾句後便精神不支,歇下時叮囑凌若常帶弘歷來慈仁宮。
凌若答應,在往後的幾個月里,常帶弘歷到慈仁宮給臥病在床的皇太後請安,每次看到她皇太後都顯得很高興,太後是一個很慈祥的人,從不曾有過半句苛責,待凌若如是,待宮人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