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遙闔殿很遠,白綺歌閉上眼長出口氣,緊張心情終于能放松下來。|
剛才太危險了,如果不是急中生智騙過易宸暄,只怕今晚她將成為這遙國皇宮里神秘消失的冤魂之一,連尸骨都無處尋覓。
來的時候白綺歌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習慣了獨行獨往,之前也沒有想到易宸暄會在此處攔截,更沒想到這麼快他就暴露本性朝她亮出鋒利獠牙,那個在黑暗孤寂中給她一線光明的男人再也找不回來,從此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或者,還有易宸璟?
三日之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白綺歌打算先安頓好戚夫人後再行思量,現在她腦海里有太多太多無關瑣事,根本靜不下心考慮與易宸璟的關系。
錦昭儀曾大受遙皇寵幸,所住疊翠居比斂塵軒還要大上許多,然而平日沒什麼人走動,一個人住在里面不免孤單,難得白綺歌登門,錦昭儀本來就對她十分熟稔,加上錦囊一事更顯親近,說什麼也要留她住上一晚再走。白綺歌對易宸暄還有些顧忌,擔心獨自返回斂塵軒路上再出意外,索性答應錦昭儀第二天再回去。
整夜促膝長談,錦昭儀不停說著與太子易宸煜那些風花雪月傾心不已,一來二去便拖到了次日午間,白綺歌不想夜長夢多,讓錦昭儀去往皇後處稟明戚夫人之事,自己則叫了疊翠居一個宮女陪著,急匆匆趕回斂塵軒。
玉澈見白綺歌整晚未歸一直等到天亮,兩只眼楮都快睜不開了,白綺歌把睡眼朦朧的貼身侍女推回房間休息,親自伺候戚夫人吃了午飯才回到徽禧居,進門便發現有人先自己一步穩坐堂中。
「一整晚去了哪里?」易宸璟端著茶杯面無表情。
「自然是去找錦昭儀了,其他地方我也無處可去。」白綺歌對他忽然又冷淡起來的態度頗為疑惑,只是要忙的事太多,實在沒有閑暇時間關注他每天為什麼事高興生氣。疲憊推開臥房門,白綺歌把與錦昭儀商量的結果如實說出︰「明天我就送戚夫人到疊翠居,錦昭儀那邊會以遙闔殿濕氣重不利養胎為由把她留下,有錦昭儀守著,想來五皇子沒什麼可能再傷到戚夫人了。」
見易宸璟不言不語作為回應,白綺歌也就不再說話,目光無意中掠過臥房妝奩猛地頓住,心髒一瞬停滯。
一疊宣紙凌亂散放,有的是已完成的設計,有的是廢棄的兵械草圖,下面還壓著幾個空蕩信封。目光順著散落在地的紙張望去,只剩幾點零星火光的火盆放在妝奩下,里面幾塊灰燼方方正正,顯然是折疊後的紙張燃燒形成。
那疊紙一直放在抽屜里,與白灝城寫來的家書一起細心保存,每一張每一頁都是苦思冥想的心血凝結,每一封每一字都是遠隔千里的深沉思念,是這寒冷房間里白綺歌最寶貴的東西。
一篷火焰過後,圖紙還在,家書不見,只剩灰燼。
眼楮干澀疼痛,雙手止不住顫抖,白綺歌緩緩走到火盆邊,衣袂卷起微風將灰燼吹散,一片片輕飄飄飛舞破碎。
什麼都沒了,反復讀過千百遍、無數次給她勇氣在黑暗中拼命掙扎的最後寄托。只不過出去一趟而已,她忍著疲憊勞累為他四處奔波,換來的就是這樣結果嗎?!
踉踉蹌蹌走出臥房,堂中易宸璟仍面無表情安坐,目光盯著茶杯上繁復花紋出神,卻沒有絲毫愧疚之意。
清脆碎裂之聲在安靜環境里突兀刺耳,片刻前還握在手中的茶杯轉眼變成一地碎片。半舉的手懸空,易宸璟抬起眉眼,面前那張素顏滿是憤怒傷痛,漆黑雙眸直直盯著他,胸口劇烈起伏。
「為什麼?」白綺歌聲音低啞,每一個字都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吐出。
易宸璟並不回答,而是拿過另一只茶杯倒滿,語氣平淡得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北征時你就留在斂塵軒,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素鄢自會教你,給白家的回信也不用再寫了,從今以後,你與白家任何人再無聯系的可能。」
白綺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昨天他還輕聲細語說要給她自由,問她是否會留在身邊,她以為一切苦難都熬過去了,卻不想一夜間再度突變,他又變回冷酷無情的滅國將軍,變回恨著她、千方百計讓她痛苦不堪的復仇者。
是在耍她玩,看滿懷希望的她瞬間跌落谷底以此取樂嗎?
難道那個握著她的手一臉自責回憶往昔罪孽的男人也是假的,跟易宸暄一樣都是戴著面具來騙她的嗎?
不可能,明明那時他的眼神純淨真實,怎麼可能又是一場騙局?!
「是你親口說的,你會放過白家,大丈夫一諾千金,你要反悔?」
「毀諾又如何?」听出白綺歌強忍怒意,易宸璟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覺,只能避開那道傷至深處的眼眸看向別處才能繼續保持平靜,「是你毀諾在先,怪不得我。我還得慶幸昨天你裝模作樣沒有一口回答我,不然我才真是犯了大錯。」
「我毀諾?我答應你的事情哪樣沒有做到?你要的兵械你要的地形圖我都給你了,你要我遠離易宸暄我也做到了,為了你我在雪地里躺了整整一夜,你還想要我做什麼?!」
「那你為什麼騙我,為什麼背著我偷偷去見雲鐘縉?!」面對空前激動的白綺歌,易宸璟終于也忍不住滿腔怒火,憋在心里的疑問月兌口而出。
一瞬兩個人都沒了話,空氣仿佛凝滯,死寂無聲。
天未大亮時,忙碌一夜的戰廷帶著答案回到書房,猶猶豫豫半天才勉強開口,查到的信息正中易宸璟心里最不願證實的猜測——白綺歌偷偷出宮那天正是雲鐘縉遇襲的日子,而根據宮門守衛所述,白綺歌和玉澈徒步離開乘馬歸來,那匹馬與校軍場士兵形容的一模一樣。
結果還不夠明顯嗎,白綺歌出于某種目的背著他去找雲鐘縉並發生爭執,而救她的人則是易宸暄手下,當他問起紅綃之死是否有眉目時,她卻選擇了欺騙。
口口聲聲要求相信她,而她,一直在騙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疲憊至極的嘆息響徹房內。
「我一次又一次選擇相信你,一次又一次被騙,我受夠了,白綺歌。」毫無感情地撫模蒼白面頰,易宸璟站在白綺歌面前,低著頭,眼神黯淡,「本以為你變了,也許不會再騙我瞞我,所以我告訴自己最後一次相信你,你有沒有想過,這對紅綃多不公平?可是我還是這麼做了,因為是你。知道嗎,如果你坦誠相對,那麼哪怕紅綃的死真的與你有關,我還是會放棄報仇,放過你和白家。」
比起害死紅綃的罪孽,他更無法忍受白綺歌的欺騙,那會讓他失去繼紅綃後生命中又一個重要的人。
不,現在不用擔心了,因為已經失去。
易宸璟的話無異于平地驚雷,白綺歌愣愣站在原地,腦海里一片混亂,像是質問又像是喃喃自語︰「是你逼我的……如果你早點說出來……」
「沒有如果,已經結束了,我們之間的約定。」那一番激動責問後易宸璟平靜得可怕,沒有冰冷眼神,沒有憎恨表情,然而正是那份仿若陌生人的冷淡令白綺歌失去所有力氣,好像丟了魂,失了心。
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為挽救危亡之中的白家,騙他,瞞他,都是她不想卻不得不做的事,因為她怕,怕他知道真相後對白家下手,怕他傷害她最重要的親人。為什麼不早些告訴她呢,告訴她他不在乎她是不是罪魁禍首,那樣她絕對不會隱瞞半句啊!
易宸璟永遠不會知道,她是懷抱多大痛苦才對他說謊的。
「我願意——這答案,你已經不需要了吧?」苦笑淒然,白綺歌不知道易宸璟有沒有听見,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他比她更決絕,他比她更干脆,所以他的聲音比她更響亮,將她微弱回答徹底湮沒。
「想要白家平安就好好做一枚棋子,除此之外你什麼都不是。」
白綺歌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從今以後,恩斷義絕。
兩個人爭吵聲驚動了廂房休息的玉澈,慌慌張張跑出房間正見易宸璟離去背影,滿面困惑走進堂內,眼前所見嚇得玉澈驚叫出聲。
「小姐!你這是干什麼!」
滿地的茶杯碎片邊緣鋒利,白綺歌跪在臥房門前,撐在地上的手掌被碎片割破,大滴大滴的血花灑過門檻,艱難地向梳妝台下的火盆伸著。易宸璟與白綺歌吵架爭執司空見慣,可白綺歌如此失魂落魄還是第一次,玉澈急忙攬過滴著血的手用汗巾按住傷口,順著白綺歌呆滯目光看去,看明白火盆里是什麼的時候一聲低呼,難以置信地捂住嘴。
多少次看她捧著家書露出干淨笑容,多少次看她反復讀著信酣然入睡,那些家書對白綺歌來說意味著什麼,玉澈比誰都清楚。
那是遠在異國寄人籬下的她們唯一安慰啊!
「不會的……不會燒光,一定還有……還有……」兩只手在灰燼中瘋狂翻找,得到的除了一片黑色就只剩絕望。火盆余溫很高,然而玉澈感覺不到燙,只感覺心和手都冰涼冰涼的,清澈淚水砸在地面,與白綺歌的血混在一起。
都沒有了,再也不會有。
白綺歌想要阻止玉澈毫無意義的舉動,抬起的手卻軟軟落下,眼前一黑,失去所有知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