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哄哄了數日的疑團終于有了定論。
按理說,這個歷史反革命應是令人痛恨的,听到這個消息該拍手稱快才是。但老皮卻沒給人留下這種印象,他的被捕卻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有人說︰他這是偽裝的,要是在舊社會,他肯定不會這樣善良。很多人不認同這種觀點,老皮在舊社會如何咱是不知道,听說,在舊社會很多地主、富農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只不過他們往往更勤快,生活更節儉罷了。
相反有的人,象老秦,土改時被劃為貧農,那是因為他耍錢,窮得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到解放時,他還偎偎在村東的破廟里呢,成為名副其實的光棍兒。就這樣的一個人,不劃為貧農還能劃成什麼?
流浪者?乞丐?迄今還沒那個成分。
後來城里招工,市第二建築公司少力工,新社會不興賭錢了,他在家沒活兒干,就湊付著先干著,好有口飯吃。
一來二去,變成了城里人,捧上了「鐵飯碗「。後來經人撮合,找了一個工地上燒水的老寡婦,比他大六歲,還帶了三個孩子,就算成了家。
他臉上從來沒干淨的時候,黑乎乎的,干什麼髒活兒也不洗手,臉上有汗了,就胡亂一抹挲,整得象個花臉,他也不管乎,就帶著這「彩妝」四處竄,不管人家笑不笑話,為這,沒少叫那老寡婦罵,有時還不讓進家,據小道消息︰就是進家了,也不讓上炕,更別說一個被窩了,可見這個老秦實際上早已再次淪為內部光棍了。
「你們說我干什麼,「別看他那邋遢樣兒,耳朵還挺尖,見他過來了,人們不說了,也不搭理他,老秦討個沒趣兒,訕訕地去了。
「古壽藥房「大門當天就被貼上了封條,楊胡莉偷偷靠前看了一下,上面蓋著大紅色的印章,落款為市公安局。
以後又過了好久,當封條早已斑駁月兌落,不知去向時,玻璃門打開了。
這家商鋪改為鍋貼鋪,一個矮胖子男人和一個同樣矮胖的女人帶著一個小胖小子,這個胖小子終日里嚷嚷著︰「我要吃鍋貼,我要吃鍋貼!「
他的爸爸媽媽就趕緊從鍋上用鏟子鏟兩個,放到盤里涼著,留給他吃。
兩個胖子共同操持該商鋪,鍋貼烙得油膩膩,香噴噴,一咬直淌油。招來不少大人小孩兒來就餐,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生意很是紅火。
而皮家從此便門庭冷落了,有時看到皮媽媽出來,卷發不再是那種羅蒙諾索夫式的,已悄悄理直了,出門不象過去那樣精神抖擻,卻是低著頭,不同任何人打招呼,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從不在街上停留。
皮家四個孩子,也失去了往日的歡樂,好長時間也不願同鄰居說話,到學校,老師問就答,不問就默默地寫作業,听老師講課。
歷史反革命,背上這麼個沉重的家庭出身的包袱,在當時無異于被打進地獄!
尤其是皮薩娜,往日活潑的一個小姑娘,變得郁郁寡歡,沉默不語。原來的一些經常在一起玩的女同學同她說話,她也不愛搭理,甚至見到楊胡莉也不說話了。上學一個人獨自來,放學一個人獨自走,別人想約她一起走,她也不。蔫頭搭腦的自己慢慢走著。好象街上就她一個人似的。
她本來是個團員,可是此後,什麼活動也沒她的份兒,仿佛已經被開除團籍。校團支部內部確實也曾有人這樣建議過,只不過一直沒有實施。
她的精神崩潰始于那回學校讓填表,在寫到家庭成分時,她的筆在那一格上停了好長時間,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打濕了那張表,看著看著,最後竟「哇「地一聲哭將起來,聲音很大,把老師同學都嚇了一大跳。
從此以後,這個姑娘就徹底的變了,精神恍惚,喜怒無常。
常常的,沒來由的就哭了,再不突然間就笑了。
看到女孩子就惡狠狠的盯著,看到男孩便嘻嘻笑,再不就把衣服月兌光在大街上跑。
她瘋了!
她退學了。
皮媽媽把她鎖在家里,她卻光著上身,扒在窗欄桿上,街上過來一個男孩她便大聲喊,大聲笑,把衣服舉在頭上亂搖,招來很多人觀看。
楊胡莉看到她那樣,都躲得遠遠的,她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好伙伴淪落到今天的這個樣子。
當年,她曾和楊胡莉說︰我有個理想,將來能上英國劍橋大學。
那時她的成績很好,在班上從不掉下一二名,老師對她也是信心十足,把她當作一個苗子來培養。可如今呢?
小娜啊,你還記得你往日的理想嗎,你記得以前的伙伴嗎,醒醒吧,你快醒醒吧,望著失去理智的皮薩娜,楊胡莉不住地在心里呼喚著她的名字,不住地在心里祈求著上蒼能來解救這個可憐的女孩。
有時實在看不下去了,硬著頭皮湊上前去,想勸她回去,可此時的皮薩娜對她視而不見,她不理會女人,也根本不認識往日的好友了。
「滾,滾,快滾,你這個巫婆!」她似乎不是沖著楊胡莉喊,而是一直盯著她的身後。
「哈哈哈,」忽然她發現了一個男孩,又突然地大笑起來。
她曾想過,是不是找她的男友來看看,也許對她的病情能有所幫助?可是皮薩娜當初只是說了那個話兒,也沒告訴他叫什麼名字。
楊胡莉碾轉周折,打听了好幾天,打听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他。
那男孩戴著一副小眼鏡,他的眼楮在鏡片後不安地眨著,看得出來他也是很難受的。不停地用手擦拭著眼楮。
他倆來到皮薩娜家的窗下,皮薩娜老遠就看見了那個男孩,即刻狂呼起來,又月兌下了衣服,男孩一見,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皮薩娜兀自手舞足蹈地笑著,根本沒有認出來那男孩的意思。
皮薩娜已經什麼事兒也記不起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從腦海中徹底抹去!
男孩見此情形,失望地流下了眼淚。
這時,皮媽媽走到窗前,擦著眼淚把孩子拖回來,用繩子把她綁在床上,不讓她靠近窗戶。
她就在家大吼大叫,嗓子都喊啞了,整得四鄰不安。
最後,實在沒法,皮媽媽把她送到「北山醫院「,那是個精神病醫院,,大家都為這個姑娘惋惜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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