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倏地沉下去,夜砧,難道是比無疆還要厲害的魔頭嗎?
就在剛剛,我還言笑晏晏地站在他面前跟他說了幾句話呢。舒
想到這里,我腦子一昏,如果他是比無疆還嗜血的魔頭,那我剛才豈不是就在刀尖上打了一來回?
無疆一見我就想喝我的狐狸血,要是換了夜砧,還不直接把我給宰了?
玄夜大概也想到了這一層,鄭重地說︰「阿鎖,咱們雖然不知道這夜砧的來歷,但人間萬物,各懷異能,咱們還是少惹他為妙。另外再加上無疆這個冤家對頭,你以後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遴」
我看玄夜這麼緊張,心里也跟著有些緊張,為了緩緩氣氛,我故作輕松地說︰「我運氣好,不會再讓無疆抓到的。」
玄夜已經知道了我上次跟無疆決斗的事兒,不無擔憂地說︰「上次是你運氣好,沒想到無歡肯救你。可是蛇這個東西,向來亦正亦邪,雖然是他將你帶下了山,也沒做什麼傷害你的事,可是以後可就說不準了。他爹又是大魔頭,咱們不能不防。」
我眼前又浮現出無歡在他爹面前保護我的情景,心里有些酸痛,人要防著,畜生也要防著,到底誰對誰有真心呢!我說︰「玄夜,稚吉的死,我是恨無歡不假,可是,這麼恨他,也不覺得好過一點。箔」
玄夜安慰我說︰「阿鎖,不管是山里還是人間,總少不了廝殺爭斗,無歡不救稚吉,也怪不得他。他肯放段來救你,也已經是極少數的了。」
我又想起我來到之江府時無歡來找我時說過的話,心想,是啊,我那樣惡毒地咒罵他,他還肯這樣對我,已經是極少數了。
可是,仇恨這東西,總是滋生的容易,泯滅的難。
我跟無歡,從同一條路下的山,如今,已經走到兩岔里去了。
斗轉星移,朔風陣陣,我與玄夜靜靜地依偎在一起,只覺得天上地下寧靜如廝,只听得到我們二人的心跳。
不管怎麼樣,哥哥總是跟我在一起的。我這樣想著。竟然慢慢睡著了。
東方微微泛白的時候,玄夜將我推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見玄夜還保持著我入睡前的姿勢。可見他一直在守著我。我心里一熱,問︰「怎麼啦?」
玄夜說︰「天快亮了,阿鎖,你該回方府了。不然方煥找不到你,會懷疑的。」
我這才想起來,我已經出來一夜了,見了哥哥,高興的幾乎把什麼都忘了。
我趕快整理一下鬢發,又拽拽衣服上的褶皺,問玄夜︰「那你去哪里?」
玄夜笑望著我手忙腳亂樣子,說︰「我又不是姑娘家,餐風宿露慣了,你不用管我。」
我有些心疼哥哥,埋怨道︰「怎麼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我現在身上也沒錢。晌午的時候,你到方府附近等我。我拿些銀兩給你。」
玄夜笑笑,說︰「知道了。快回府吧。」
我才跳下大樹,快速回了方府。
一路上,我都在想,回府,回府,我真個兒把方煥的府第當成自己在人間的家了。
借著黎明前的一陣朦朧,我穿花拂柳地回了方府,模到自己的繡房躺下。四周靜悄悄沒有人聲,我心里暗喜,心想,看這回還有誰敢大喊捉妖怪。
在榻上寐了半刻,天光放亮,听著府里漸漸有了早起的聲音。我于是起了身,洗漱完去偏廳里用膳。迎頭正遇見從東跨院里過來的方煥,他看我一眼,說︰「阿鎖起得好早啊!」
我看他衣冠楚楚,在晨曦里透著清爽氣,于是含笑答道︰「你公務繁忙,自然比不得我偷得閑空兒。」
他忽地笑了,說︰「果然是偷得閑空兒!姑娘的閑空兒如今越發多了。」
我見他這突如其來的一笑,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大概見我眼神迷茫的樣子,關切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夜里沒休息好?」
我一想昨夜之事,趕忙回答︰「早早就睡了,想是睡多了的緣故,反而大清早犯起迷糊了。」
他朝我笑笑,說︰「瞧你迷糊的,快吃飯吧。」
我見他如此關切,心里暖暖的,不覺多吃了一碗粥。
旁邊添粥的丫環吃吃笑著,說︰「姑娘今天胃口真好!」
貪上個吃貨的名號可沒什麼好光榮的,我偷偷地從碗後觀察方煥的臉色,看他有沒有嫌棄我太能吃。誰知他卻道貌岸然,仿佛沒听見似的。
用完早飯,方煥說︰「阿鎖,跟我到書房來一下。」
除了隱了身形,方煥的書房現在早已經不是我隨意進出的地方了,我看他今天鄭重其事的樣子,心里納悶兒到底是什麼要緊事。
進了房,他掩了門。坐在椅子瞧著我,也不說話,就這樣坐了好一會兒。
我被他看得心里發毛。忍不住問︰「怎麼啦?我身上長刺了不成?」
他又忽地笑了,說︰「刺倒是沒長,阿鎖這麼漂亮的姑娘,又不是刺蝟。」
這是方煥第一次夸我漂亮,雖然夸的不倫不類,但我听了還是甜滋滋的。
他見我笑了,又說︰「阿鎖,你跟了我也時間不短了吧?」
我不明白他今日為何想起來問這些,卻也認真答道︰「春天時遇見你,到現下里進了冬月,已經半年多了。」
方煥神色迷惘著,仿佛也在回憶,說︰「是啊,已經半年多了。」又問我︰「阿鎖,我待你如何?」
我越來越不明白了,答道︰「你待我,自然是極好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說︰「阿鎖,你已經很久沒有喚過我方哥哥了。」
我僵了一下,是的,自從他中了狀元之後,我再也沒有喚過他方哥哥了。因為在我的心里,已經不滿足于再把他當做哥哥。
他像想起來什麼似的,了悟地說︰「對啊,你是有哥哥的,當然不便再叫我哥哥了。」
我想起剛剛重逢的玄夜,又想起那曾假扮我哥哥的稚吉,沒有接他的話。
方煥又自言自語道︰「阿鎖,你有哥哥,也有外祖,如今跟我在之江住了這麼長的日子,希望我沒有怠慢你才好!」
我這才想起來,我這麼孤身一人地跟著他,早就忘記了自己以前編排過的那些人間親戚。可是也不知道這個當兒口拿些什麼理由搪塞,便只好低頭不語。心想,難不成方煥要趕我走不成?
可是方煥並沒有趕我走,也沒有懷疑我什麼。他說︰「阿鎖,我這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記得你說要跟我做親人。」
我點點頭,說︰「是的,阿鎖說過的話,自然記得。」我是這人間異數,萬丈紅塵,也只有方煥一個可稱得上是親人。
方煥說︰「阿鎖,我就知道你待我真心。」
我靜靜地望著他,心里像有一根羽毛緩緩拂過,原來,我待他的真心,他是知道的。
「阿鎖,幫我做件事吧!」他抬起頭,換了神色,說︰「薛冠的事情想必你也已經听說了,如今生辰綱找到了,但我不想留他的命在。」
我剛剛還平緩的心忽地一驚,月兌口道︰「你叫我殺了薛冠?」
他皺了一下眉頭,像是不滿意似的,說︰「姑娘家說什麼殺來殺去的話。」
我剛以為會錯了意,內疚地看著他,他卻詭異地一笑,「神不知鬼不覺就好。」見我一副驚呆的樣子,又補了一句︰「阿鎖,我是知道你有異術的。」
這回我真的驚呆了,原來最大智若愚的人是方煥啊。
他見我呆若木雞的樣子,略略得意地說︰「我打听到有個給歐陽大人治病的人自稱我的親戚,從他們的描述知道那個治病的人就是你。還有,我在京城的時候夢見過你,那情景栩栩如生,醒來的時候地上扔了一支海棠花,居然跟你在夢里戴過的一模一樣,阿鎖,我前思後想了一夜,知道你絕不是平凡的女子。」
我看著他侃侃而談的神情,心想,怪不得他能中了狀元。我留下的這點算不上蹤跡的小馬腳都能叫他瞧出端倪。不過也舒了一口氣,我真怕他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妖精。
我輕松地笑笑,「不過是跟方外之人學到些把戲。算不上什麼不平凡。」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說︰「阿鎖,幫我得到青荷。」
原來,兜兜轉轉了一個上午,就是為了這最後一句啊。
我萬萬想不到,方煥為了得到江|青荷,居然叫我去開殺戒?我瞧瞧自己的手,十指縴長如春蔥,三百年歲月,六百年修為,我走一趟人間,就是為了殺人?
我幾乎想要問問他,讓一個愛你的姑娘,去殺你愛的姑娘的夫君,這就是你這顆讀聖賢書的腦袋所謂的‘神不知鬼不覺’。
江|青荷若知你愛她如此,到底該笑還是該哭?
那薛冠的命,丟了生辰綱,也就剩下半條;沒想到生辰綱找到了,反而連這半條也留不住。
我抬起手,方煥有些驚疑地望著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舉動。我瞧他那副驚惶樣子,心里突然一陣開心,手掌偏了偏,落在了旁邊黃花梨桌子一角,散著木頭香味兒的齏末兒瞬間從我手底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