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良早早就對我說過,他說,阿鎖,不要老跟著方煥,人和狐,始終不是同類,你跟方煥在一起,會傷害他的。舒
可是,贊良,我哀哀地看著贊良,他總是怕我傷害方煥,可為什麼,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千瘡百孔,那方煥怎麼反將我這有六百年道行的狐狸傷得這麼深!
我這麼執著地留戀人間,就是為了落這一身傷痕麼?
我這樣愛方煥,而方煥,卻不過是陪我玩玩欲擒故縱的游戲。如果應了佛謁中的塵劫二字,那我也只能,遇劫成灰。
贊良又說︰「都听明白了,那就走吧!彗」
方煥急急道︰「法師,法師……」
贊良沒有理他,捉了我的手,眼前一道劍光閃過,我便跟他離了方煥的府第。
我跟贊良不落在了哪里的一塊高崖上,四面高山密林,遠處是滾滾長江。昔日江,青荷就是跳的這條江畢,
我當然要比江,青荷堅強,遇上問題也比她更有辦法,可現今,我的一切術法都不好用,方煥的一句話,就逼得我幾乎現出原形。
大概看我一直不說話,贊良握了握我的手,說︰「阿鎖,今天的事,全是意外。」
我淡淡地一笑。「原本是咱們合計好了要算計別人的,沒想到卻被人家甕中捉鱉。按理說這一天早晚會來,我只是不甘心,沒捉到別人,卻讓自己陷到了自己下的套兒里。」
我這話說的何等諷刺,贊良哪里听不出來我強忍的悲哀。
他口氣稍軟一些說︰「阿鎖,我知道怎麼勸你都沒用。听說精靈們下了山,總是願意跟著第一個對它好的人,你對方煥,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我只是納悶,這些精靈們,難道就從來沒想到,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麼?那個人即便一時對你好,又會一輩子對你好麼?就算他肯一直對你好,但若知道了你的身份,又會不會棄你而去呢?就算你不害他,他也總會防範著你,先起身傷害你。」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說︰「阿鎖,我過去總是對你說,讓你離開方煥。人狐不同類,怕你傷害方煥。而今才知道,是我錯了,阿鎖,人不如妖。這方煥,不值得你這樣傷心。」
人不如妖。
贊良的話仿佛漫天烏雲里撕開一角,露出一點微亮光線,我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也忍不住心中強撐的悲痛,伏在贊良的肩上,嚎啕大哭起來。
邊哭邊說︰「贊良,我就這樣比不上人麼?」
贊良撫著我的肩膀,低低地說︰「阿鎖,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姑娘。」
我說︰「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別人又不這樣以為。」
贊良嘆一聲︰「阿鎖,忘掉方煥吧。這世上的男子又不只有方煥一個。」
我惱怒地說︰「我就喜歡這一個。」是啊,世上的男子這麼多,為什麼我就不能擁有自己的一個。
越想越悲哀,眼淚止也止不住。
贊良不作聲,只緊緊地抱著我。
半晌說道︰「阿鎖,那日師父戰死,你又受了重傷。我把你背回金足山,擱在玄冰床上。整整一個月,你哪一日的夢話里不叫著方煥的名字。我怕你挺不過那一關,便想償了你的心願。于是我施了法術去找方煥,希望他能來見你最後一面。我也確實找到了他,那會兒,他正在離金足山不遠的揭陽縣,他重修了山神廟,許下的第一個願就是要娶到江家小姐。阿鎖,我听了他的話,便回來了。從那一日起,我就知道方煥心里沒有你。你你跟他,也不過是一餐一飯的緣份。可是你傷好後第一件事就是下山找他,我根本就沒勸你,我知道你不走到最後一步是不會死心的。我知道你早知方煥是之江巡撫,也早就在方府里住了些日子,你眼巴巴地從金足山下來,如何有不與他見面的道理。阿鎖,我以前也想過,只要你覺得開心,無論怎麼做都好,我決不攔你。可是看了今日方煥這樣對你,我反而覺得這樣甚好,與其讓你一直自欺欺人、被方煥蒙在鼓里,倒不如這樣被他罵醒,徹底死了心。
怪不得我那次重傷醒來問他有沒有找過方煥,他躲躲閃閃地不正面回答我,原來里面還有這麼一出。
方煥啊方煥,我對你如此掏心掏肺,沒想到你卻從來不曾放我在心上。還不及這個幾乎一劍殺了我的贊良。
我狠狠地掐贊良一把,說︰「真是個壞心眼的捉妖師。你還不如將我捉了去。誰叫你說這些招我更傷心。」
贊良卻說︰「阿鎖,如果今天不是我們無意踫上,恐怕他也有一日會請別人來收伏你。」
我低低地說︰「贊良,別說了。」
天邊萬里重雲,紅色的日頭慢慢跌進了雲層里,四面茫茫一片,遠處的江水就像一條蜿蜒的帶子,不知伸向何方。崖頂的風緊,我的長發盤旋著,拂落在贊良的肩上。我听著贊良的心跳,問︰「贊良,這個人間,到底有沒有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贊良說︰「阿鎖,只要你在人間一天,我就會護你一天的周全。」
多麼珍貴的承諾。
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人,也都是不一樣的。
我哭得累了,伏在贊良身上,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滿天星光,我身上披了贊良的衣服,不知道究竟睡了幾個時辰。贊良閉目坐著,我悄悄地起身,不知道有沒有將他的腿腳壓麻。誰知我一動贊良就睜開了眼楮,我看到星光落在他眼楮里,那一汪深潭泛起微光。他說︰「醒啦?」
我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地說︰「瞧我,就這麼睡著了。」
贊良笑笑,「你睡得很香,就沒有叫醒你。」
我把他的衣服還給他,故作生氣地說︰「叫我在這麼高的山崖上睡覺,也不怕把我凍感冒?」
贊良看不清我假裝生氣,納悶地說︰「你不是披著我的衣服嗎?就算感冒,也該是我吧。」
我不理他,轉身下了山。
他只好跟了上來。
我心里卻嘆息,贊良,你明知道自己會凍感冒,卻還是把衣服給了我。
下山後,贊良跟我說︰「阿鎖,接下來找夜砧的事,你就不用再跟著了?」
我奇怪地問他︰「為什麼?不是說好了大家一起的嗎?」
贊良低低地說︰「恐怕這件事跟方煥扯不清楚。阿鎖,你今日這樣傷心,我不想你再見到方煥。」
我笑笑,安慰他說︰「我好歹多比你活幾百年,哪里這一點小事就看不開。放心吧,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
以前我總听祖母跟我們說,「我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米多,我走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多,我褪過的毛比你新長的多,我活的歲數比你們一群小輩加起來還要多……」
難不成我以後的日子,還要叫贊良看笑話不成。
我真是生了顆爭強好勝的心,卻忘了這世間有一件物事叫作「情」,不知所起,卻一箭穿心。不管你生了幾百幾千歲,遇見它,也同樣躲不過。
我和贊良慢慢沿了江邊走著,給玄夜和紫玉放了紙鶴,告知他們我們不久將與他們會合。我想想這些日子的經歷,抱歉地對贊良說︰「想當初我搶著去方府,沒想到一點線索都沒找著,反而自己還被趕了出來,真是出師未捷。」
贊良看看我,倒沒有遺憾的意思,說︰「不要說這樣的話,這世上的事,哪一件也不能完成的容易。但只要有心,總能做到。」
我拍拍手,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這句話怎麼說來,哦,‘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贊良,你真是欺負我沒學問。這麼一句簡單的話,你非得拆長了說。」
贊良沒想到我竟然也懂得這句人間俗話,一臉驚喜地說︰「阿鎖的學問,真是越來越不能小看了。」
我終于得意地笑了。
忽然江畔傳來一聲清嘯,龍吟似的,綿綿不絕,遠處 哩啪啦一聲水聲拍動,像有什麼東西掉進了水里。我跟贊良听到聲音,不約而同地月兌口一個名字︰「夜砧。」
想來這群妖孽又趁著夜色開殺戒了,剛才大概是有精靈里逃到了水里。
我跟贊良快速往聲響處奔去,正好看到一個提著口袋的黑影子,正是無歡。
他一見我跟贊良在此處出現,不由得一楞。我譏諷道︰「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怎麼就沒有在大白日里踫上到你過?」
這無歡,真是助紂為虐。哼,助紂為虐都是抬舉他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
贊良是認識無歡的,對我說︰「那條蛇。」
我輕輕地點頭。
無歡見我跟贊良成了一伙,說︰「真好笑,一個捉妖的跟妖精在一起,我沒看花眼吧?」
我怒道︰「這里除了你,誰是妖精?」
無歡說︰「姑娘,你不要太天真了,跟捉妖師在一起混,小心哪天被剝了皮都不知道是誰干的?」
他可真會挑撥我跟贊良的關系。
我出言反詰︰「那也不及你跟著夜砧這個魔頭,哼哼,還以為你們黑風崖有多了不起,原來不過是夜砧的小打手罷了!在咱們跟前抖什麼威風?」
說著瞟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大概又是他抓獲的精靈。
我這話大概是激怒了他,他一把扔下手中的口袋,走到我跟贊良跟前,冷冷地說︰「贊良,如果你不帶這只狐狸走,就不要妨礙我抓她去煉丹。」
原來,他們在抓精靈們煉丹。
贊良也冷冷地說︰「無歡,夜砧是什麼來歷,讓你和無疆都為他賣命?」
無歡說︰「不用你管。你們最好離開這里。」
我上前一步,盯著他的綠眼楮,說︰「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