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爹爹和娘親就要起程了,娘親再三的不舍,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放,我不敢增加她的傷心,便故作愉快的樣子,說︰「娘親早去早回,阿鎖一定看顧好西江。浪客中文網舒駑襻」
娘親眼里含了淚,說︰「阿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見她將生離弄得跟死別似的,想說幾句玩笑話逗他們開心,可是試了幾次也說不出來。
祖母問我︰「怎麼不見玄夜啊?」
我這才想起,不光玄夜,就連紫玉小仙和五岳神君也都不曾看到啊。難不成他們都已經不辭而別了嗎?不然的話,我爹娘啟程,他們也會來送上一送的彖。
于是急急回了西江,把宮殿內外,水路阡陌都找了個遍,也不見這三人的影子。想來紫玉貪玩,不知將玄夜帶到哪里去耍了。
祖母搖搖頭,說︰「我如今也老了,管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了。阿鎖,你以後在西江好好看守你父親的宮殿,祖母這次見到你們家人團聚也算完了平生一大心事,死也瞑目了。」
我央求祖母跟我一起留在西江。可祖母卻說︰「阿鎖,祖母老了,留在你身邊也幫不了你什麼了,只會給你增添拖累。祖母還是回忘憂山吧。老了,總得葉落歸根。跟那些老姐妹在一起,能多待一些時日待一些時日。璋」
我覺得祖母說得甚是淒涼。
看著她略帶蹣跚的背影,忍不住難過,生有時盡,祖母的大限想必也快到了。
我望著這青磚紅瓦的宮殿,心想,如今這西江,就是我的家了。
忘憂山,不知道幾時再回?
我又在西江府邸過了十幾日,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更加結實了一些,想來已經經得起摔打。每次攬鏡自照,也覺得自己的模樣一天天變漂亮。
忽然又想起來贊良,想必玄夜已經傳給他消息說找到我的事,不然,他一定會掛心的。
說起這掛心二字。
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若此次重返人間,還要不要再去方府一趟呢。
他那日指我為妖,讓贊良收我的情形一直映在我的心頭。對這種薄情男子,我又何必再提掛心二字呢。
想起爹爹說過的,若那畫中女子吸足百日精氣,方煥就只能等死了。到時候神仙也救不了他。
看來,這方府是定要去一趟的。
他如此待我,我卻無法同樣待他。
何況,人類的壽命,百年都到不了。
我趁著夜色離了西江,水路輾轉,一路直達之江。爹爹與娘親傳給我的新本領果然厲害,意隨心發,心隨意動,隱身變化、凌波踏霧,真是無所不能;我忍不住竊竊地想,我阿鎖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只膽小怕事的小白狐了,如今我可是驗明正身,是神龍與九尾家唯一的小神女了。哼,我可不再怕誰?
很快就來到了方府。
我倒不並不著急去看方煥,而是先去了前庭,看看我那十一弟弟。
直接在臘梅樹前現了仙身,還未開口,臘梅樹枝條就唰唰地開始顫動,滿樹的花苞顫巍巍一齊綻開。一個小小的身子骨碌出來,青衣小衫里露出稚女敕的小臉,試探著喊了一聲︰「阿鎖姐姐?」
我故作驚訝地看著他,說︰「哪里來的小梅精啊?」
十一快速打量了我一眼,似乎有點拿捏不準,剛想返身而逃。我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咯咯笑道︰「小十一,你想跑到哪里去?」
還好,我的模樣變了,聲音卻沒有變。
十一總算明白過來是他的阿鎖姐姐來了。一頭扎到我懷里,委屈地說︰「原來真的是姐姐。十一想你想的好苦。」
我捏住他的領子,說︰「別讓鼻涕弄髒了我的新衣裳啊。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可有偷懶?有沒有認真用功?」
十一這才抽抽噎噎地說︰「自姐姐那日走後,十一一日不敢偷懶,如今已經可以行得更遠一些了。只是不知這些時日,姐姐去了哪里?」
我拍拍手,轉個身子,問十一︰「有沒有覺得姐姐有變化?」
十一眨巴著眼楮,認認真真地看了一圈,然後說︰「姐姐變得更加漂亮了。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我高興地拍拍他的腦袋,說︰「好十一,真有眼力。」
十一也高興地問︰「姐姐難道有什麼奇遇不成?不光突然變得更加漂亮,而且身法也更加厲害了。你剛才突然就在我樹身前出現了,而我之前一點氣息都沒有感覺到。可等你一出現,周身的氣息撲面而來,居然還把我準備再蓄養一段時日的花蕾都催開了。簡直就是司花的仙子一樣。可見,姐姐一定又長了大本領。」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心想,司花的仙子想必也得听我的號令呢。可是十一如此有慧根,我忍不住夸獎道︰「好十一,又讓你說對了。你說你這麼聰明好學,我是不是得獎勵你點什麼才好?」
十一一听,馬上歡呼雀躍起來。「果然是阿鎖姐姐對我最好。」
我看他開心的樣子,忍不住揶喻他道︰「若你以後得了別人的好處,就不見得再對我說這樣的話了。」
十一站定了,恭恭敬敬說道︰「從那日蒙姐姐賜名教授心法,十一就認定姐姐是十一今世的主人。沒有姐姐就沒有十一的今天。又怎敢私自收受別人的好處。」
我見他一臉赤誠,拍拍他的肩膀,說︰「好。今日姐姐就教你一些法術,能學會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月亮西斜的時候,十一才記住了全部心法。我又讓他演示了十幾遍,覺得有些模樣了,才叫他停下。
既然十一口口聲聲說是我的人,又蒙我一手教,總不得讓他技藝太微末,到時候在外面吃了虧,人家未必笑話他,多半要笑話我這個神龍家與九尾家的後人。
突然覺得身上似乎多了責任。也許這些日子受了爹爹和娘親的影響,又知道了自己的坎坷身世,也開始反醒自己往日的諸多不靠譜,希望從此以後,自己能夠不辜負父母的苦心教導,多給家族做些爭臉之事。
十一也很為自己學到更多高深術法驚喜不已,看我的目光已經不再單單是崇拜,而且還多了不少景仰的意思。
造化,造化,所謂的造化,就是昔時的因,今日的果。
十一遇到我,想必也是前世的造化。
我叮囑他不要急于求成,很多術法需要慢慢參悟,何況我今日所授技藝,無一不是草木精靈修煉的精華。
十一想必也感受到了今日所學術法的不同,也不再一味苦練。擦擦額頭的汗,跟我一起在臘梅樹下坐了,兩個人便借著月色說起話來。
十一說︰「姐姐,我只覺得你今日比起從前,真是周身的不同了。」
我心中一動,這十一身為草木之精,我今夜又沒有故意斂去仙氣,雖然他的修為淺看不出什麼,可也感受到了我的不同。
于是我問道︰「你覺得是哪里不同?」
十一認真地想了想,說︰「容貌不同是不用說的。關鍵是周身的氣息不同,又強大又純淨,你一走到我身邊,就覺得春風拂面山冰河解凍似的。忍不住就要隨了你的氣息出來。」
我突然想起娘親說過的話,「只要你願意,九洲大陸、四海八江的精靈都將供你驅使。」
我眼楮微微一閉,腦海中就立時現出了草木之精的駕馭之法。原來,都是真的。
這什麼都知道也端地可怕,一切精獸于我,都全是透明人了。
我按住心中的想法。對十一說︰「也許是近來修為提升的緣故。」雖然爹娘說我于人間行走無礙,但卻沒必要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給爹娘惹出禍端來。
十一又說︰「姐姐那日跟贊良哥哥和方大人在前廳里發生的事,我都看到了。姐姐,我很難過。你對方大人那麼好,他卻那樣罵你,還讓贊良哥哥把你捉了。若不是姐姐護著,想必我也早被他掘地三尺,哪里還有命在。」他有些難過地,「姐姐,人妖就如此不相融麼?」
我沉默了片刻,看向前廳,那一日的情景分明歷歷在目。
我那日真是滿心頭的憤恨。恨不得將方煥一掌劈了。
可此時此地,卻覺得一切多說無益。
人妖如此相互芥蒂,恐怕從一千多年前落霞山夷為平地,九尾從此在神洲大地絕跡就開始的吧。
說到底,怨不得方煥。怨也得怨那個自高自大的天帝。
我問十一︰「方煥這些日子可好?」
想來他還是與那畫中女子夜夜交好。算算大概已經一月有余了吧,如今他的身體也許更加力不從心了吧。他真是自不量力,居然跟爹爹這樣的不死神龍作交易。哪里能得了好處?
他愛這個畫中女子,也不知道究竟愛的是死去的江小姐,還是愛的自己心中的那一縷執念?
可是鸚鵡學舌的小畫精,縱使空有美貌,又怎麼能比得上有血有肉的真人呢?
十一說︰「方大人前些日子病了。在床上躺了幾天,請了好多大夫都沒有診治好。」
哼,尋常大夫就算通些歧黃之術,也不過醫些頭痛腦熱的小病;就算真有個中高手,也未必能看出是精靈在作祟啊。方煥這病,哪里針石可醫的呢。
他自己恐怕根本想不到是被畫中女子吸了精氣的緣故,弄不好,還會懷疑是我的這個小狐精報復他吧?
也不知道至我走後,我住過的房間有沒有請法師們來作過法。
果然十一又說︰「姐姐走後,方大人請了法師前來作法,姐姐的房間被貼滿了符咒,姐姐用過的器物都會燒毀。」
我苦苦地一笑。方煥,我還真是深知你心。
十一卻為我抱打不平地道︰「雖然我知道斗不過那些法師,他們在的時候我藏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敢泄露精氣,可是等他們走後,我生氣地把書房里的東西都給他翻了個亂。可是那個畫精居然也不下來跟我理論呢。」
我已經听爹爹說過,這個畫精只不過是借了點晴墨的靈氣存活著,若非主人的咒語,她自己是無法**行動的。說到底,不過是一只木偶傀儡罷了。不過若將人的精氣吸滿人百日,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方墨當初在西江,也不過爹娘手里的一塊玩物罷了。可如今到了人間,卻成了顛倒人倫的禍精。
十一還說︰「大夫們屢醫不好,也束手無策,說大概是近來天氣濕冷,江風陰寒,不利于大人休養,于是有人就建議大人搬到府外別苑去散散心,等天氣和暖,就會慢慢好起來。不過大人還沒來得及搬就上京去了。」
我奇怪地問︰「身體不好怎麼還上京去啊?是皇帝召見嗎?」
十一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只听說是京里的歐陽大人故去了,方大人又是他的門生……」
我突然就想起幾個月之前,我在京城里遇見的那個豐神飄逸的歐陽靜,這麼年輕輕的,居然就沒了。
想我當初還受過他不少恩惠,唉,人生何其短。這樣一想,又覺得原諒了方煥幾分。
我問十一︰「方煥這次進京,有沒有把那幅畫一起帶著?」
十一說︰「那副畫倒沒有帶著,還一直掛在書房里呢。」
方煥還真放下了她。
不過,我也不想再去書房看究竟了。佛不渡人,唯人自度。能救自己的,終歸是自己。方煥的命,就看他的造化吧。
既然方煥去了京城,那麼見與不見,也沒有什麼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