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蓮華 第二十四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二(2)

作者 ︰ 索嘉楠

令月沒有接他的話茬,抬頭瞧了眼天色,復斂眸徐聲道︰「我現下要去看我的……姑姑。|改日再陪著你玩兒吧!」母妃昨兒說好了今早晨過來看自己,此時應該已在自己寢宮里等著自己了,令月委實不能因了華欞之故而讓母妃多等。

「好。」華欞一笑,美好的清澈眼波里有陽光的溶波爍動,「那明兒個我們在荷花池畔見!」心下微有失落,這失落踫著心口、擦著脈搏留下淺淺一道印子。但他面上卻具斂了這若許黯然,依舊是那個翩然陽光的俊逸美少年。

因為令月自身便總有一股化不開的哀愁籠罩與環繞在身畔,若是華欞再染了失落,氛圍豈不愈發逼仄?他不願她的惆悵有一絲的加重;他想幫她化解這惆悵,哪怕只能幫她化解一絲也好。

「嗯。」令月應下,心頭亦是澀澀的,但她面上依還是那抹淡然的清漠。不是她懂得壓制,是這情態浮在面上掛的久了,漸漸便也成了習慣。

如織心念輾轉鋪陳,這澀澀的意味漸趨就變成了裊裊的酸楚、及摻雜著的薄疼。她知道華欞再過幾日,應當就要出宮搬入質子府了,這一出宮,一道朱紅宮牆看似淺薄易碎,其實隔絕著的又是多少見不得與思不得的血和淚!宮里宮外、天涯咫尺,那意味是什麼,誰也都清楚。

如此,若得他能在自己身邊多陪多伴一日,也都誠然是賺了的。

眼見令月娟秀的眉目間浮了哀哀、後又變得淡泊無痕。華欞知她就要行離,心弦忽地一揪,急急揚聲問道︰「不知小姐的姑姑是哪一位妃嬪?」

令月猝地止了前行的足步,回眸一笑︰「上官美人。」

剛好有流轉的天風繚亂了令月額邊幾縷青絲,離合的春光化了萬頃碧水、幽幽蕩蕩的在她朦朧的眼底掀起細碎的漣漪,看得華欞清明里摻著微亂的神緒不自覺又恍了一恍……心間也有了了然,暗自忖著︰「原是上官家的……正六品美人啊。|品階不高。」

令月見他就如此陷入了迷離惝恍,心念微動,卻沒管顧,轉身離開。額前那一抹依稀垂下的青絲流蘇合著步調,在天風里漫散撩撥,一上一下、十分悅目,整個人似也跟著化了蝴蝶。

華欞向著那抹蕩漾的倩影深深凝望一眼,旋即轉身,往著相反的方向雙手負後、闊步離開。

須臾行步,令月忍不住回頭。

陽光溶溶的金波將華欞本就高大開闊的身姿恍的愈發英武筆挺、卻又不失一股滲入骨髓的清秀與溫潤。她看到他緋紅瓖白邊的織錦炭袍跟著金波與足步的曳動,而在地表投下一圈淡淡的殷紅霧影,游弋離合、慢緩溫柔,若幻若真的紅了一池碧水,染了一地殷殷。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適逢花開時節,大楚國最為宏偉瑰麗的都城皇宮,從來都不缺少各色名貴的花卉草木。奼紫嫣紅霧氣迷蒙,阡陌宮道也被那花兒那影映得扯得清光流轉。

不過這行步其間金盞銀台般的,一足三聘、嫵媚無骨生姿嬌柔的逶迤身影,卻是大楚國最為明艷照人的一枝花兒。

令月覺得自個心口似乎被什麼給填充的十分滿溢,就這麼兜著一懷沉冗逼仄、又著實找不到由頭的繁重心事,她一路呆懵懵回到了自己的寢宮,只覺好不害人悶殺!

寢宮里也關不住滿溢的春色,那花草樹木通通兒都似著了妖道一般,爛漫簇密、不加收束,就連軒窗敞外一枝最常見的不起眼的細細的柳枝,也在時今眼下美得無可方物。

幽風一吹,緩緩的,不大也不輕的力道,那一簇簇垂楊柳枝子便跟著灑了烏塵的顏色投影下來,斑斑駁駁錯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格一小格分割開來的曼妙格局,頃然就滋生出一種大海面上波濤翻滾樣的、不規則又靈動的錯覺。

牡丹白玉簪下垂了七彩色的吉祥穗子,弱柳步調顫悠悠的,令月在兩旁侍女一挑珠簾、晶晶弄脆的同時,上官美人那噙笑的姿顏就這麼不經意的撞入了她眸波里︰「母妃。」令月甜甜的喚了一句,奔身迎著母親的懷抱撲了進去。

上官氏緊緊將女兒擁了擁,旋即引著她與自己雙雙落座,再溫柔的將女兒掛懷︰「噥,母妃給你帶來幾道小點心,你且看看合不合口味?」她莞爾一嫣然,淺淺的,有如春溪之上騰著紫雲的一縷霧影、又若裊裊的煙波。

上官美人真的是一個水一般的女人!不,她就是一汪水,純純的、女敕女敕的水;最溫柔、最瀲灩、最清澈、最鮮香、也最無情的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載舟覆舟、運籌帷幄、兀自無語的向東流過,再頑強鐵硬的心也抵不過的無情。因她是上官一族的族長,也因她是楚皇的妃,故她有著一顆異于常人堅硬許多的心!

但,從來都有意外。她的女兒、她唯一的孩子,便是她的意外,母親的意外;她唯一的弱點,她存活下去、在這魚龍混雜的望不穿的深宮之中不斷抗爭立身、謀求高位的唯一理由。

全部的、沒有紋厘保留的,理由……

是的,上官一脈時今底蘊雄渾濃厚,不缺她一個充數的宮妃。不喜爭不喜鬧的她完全可以佔個位置靜靜然就此老去,協調、打理族人之間時事與勢力的格局分化,就此便足矣;但她不能夠了,因為她有了令月。

風過,周遭被撩起一圈圈細膩的百花香,美人方將心緒從女兒那里驟牽回來;指尖無意的同令月脖頸觸及一下,觸及了玉的清涼。

這一涼,倒讓她霹靂間想起了些什麼︰「寶貝,你脖頸間這枚白玉兔,是咱們上官家傳于歷任族長的信物,也是母妃自小貼身、不曾離開過一時的物件。卻是直到母妃入宮,族人才正式的贈予了母妃。」邊擒起這玉兔慢慢撫模,忽見原本晶瑩剔透的兔身間竟有絲縷血痕氤氳、延展,心知是被令月的氣血所滋養著的化現結果,「母妃並不信它有何奇特之處,母妃只希望它可以庇佑你的平安喜樂。你萬要好好兒的保存。」旋即將那玉兔重新為令月戴好,反手摟住女兒,眉目間盎然著化不開的慈愛。

令月有些微倦,闔了雙目緩緩點頭,就這麼半躺在母妃的懷抱里,漸漸兒熟睡過去。

妖光一米,年輕的美人面著懷抱中無盡乖憨可喜的女兒,心里只覺一個鈍沉。

她抬了水目、咬了朱唇,眸波游離在軒窗之外極悠遠的一道天幕,就這麼于心底里暗暗發誓︰「雖然我上官紆蓉在後宮中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美人,身份地位皆是卑小輕薄。但若有人膽敢欺負我的女兒,哪怕半分……不管那個人是誰,我定會竭盡我的所有,給他好看、跟他拼命!」

琉璃瓦迎合著艷陽的經緯,散射出的燦黃燦黃色的長蛇金波,嚇走了其上一只權且停住歇腳的女敕小春燕。撲稜翅膀、振翼扶搖。

剛巧,屋頂經年之前那些日積月累下的黯淡風沙,化成雨紛紛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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