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心思飄渺、心念惝恍,偏生又實覺得一個靈魂荒荒蕪蕪沒有依托之處!
又或許只是太累了,即便殊兒記不清自己究竟惹了一件怎樣的大事、陷入到怎般苦痛陰霾不可知的一場劫難,但她身體的疲乏之感並不能因了她記憶的遺失,而跟著一並遺失。|故她沐浴更衣過後,只簡單用了幾口清粥,也就淺淺睡下了。
翠葉藏鶯,珠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競風心下懷揣著許多狐疑,但他又不敢貿然去問詢自己的妹妹,只怕會在無意間觸踫到她不為旁人知的脆弱處。不過轉過念頭一想,既然妹妹已經忘記了,也未嘗就不是一件好事兒……畢竟那不是一段多麼美好的回憶!機緣巧合之下忘了干淨,也可省去許多徒徒然生出的不必要的煩惱。
他隔著一道綽約的簾幕,在妹妹閨房之外默默立了許久,直到殊兒房里燃著的燭燈具數滅去,適才折步離開。
當真是太累了,殊兒身子一踫著床榻便沉沉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次日晨曦有微雨清泠泠的飄轉下來,不快不慢,合著陽光打濕了院落里的石子兒路、及處露紅妝燕歸來的紅白桃杏花。
沁著泥土幽幽清香的空氣灌窗而入,夾雜星點飄轉而來的細碎雨絲。殊兒被一股涼薄的空氣做弄的醒轉過來,見天幕雖因了冷雨而低垂著,卻仍有絲縷陽光自層疊的雲嵐之後斜斜篩下來,這景象十分美麗,心里莫名就覺完滿。|
她心性忽而大好,遂不再賴床,更衣梳洗之後隨手尋了把淺紫色繪夾竹桃的油紙傘,撐開柔柔的傘瓣,只身坦緩的來到院落里,穿梭在漸有停歇勢頭的一脈雨簾中,縱著好心性散步。
淅瀝冷雨宛似一闋自然造化編織、演奏的動人樂章,殊兒陶然微醉在這其中。但記憶深處忽地便閃過許多模糊的景深,深想下去卻又誠然看不清是些什麼樣的畫面,只是覺得這情這景似乎與昔日里一種心境十分貼切,偏生卻又道不明到底是如何的一種心境!
很無端的再一次想著昨個送自己回到上官府的陌生男子,他說……他姓帛。這位帛公子究竟與自己有著怎樣一段說不清的緣法,為何自打他轉身離去之後,自己便對他這般總也時不時想著、念著,放懷不下、驅散不得?
興許是腦部當真受了什麼劇烈的創傷吧!殊兒念頭一多就會覺得頭腦昏脹,再一深想就是不可抑制的腦仁兒發疼。
她便只好再一次壓住不想,偏生心念灼熱,至使她一個身子由里至外都頓感煩躁的很,不由得就生出了就著雨景出府去,到長街上走走看看的念頭來。
心之所至,她就這般撐著油紙傘,順青石路一路出府,抬手推開兩道朱紅漆金的威威府門,雙目卻在這時甫地定住……
門軸轉動時古老又沉冗的「吱呀——」聲,肖似謳歌宿命的賭咒。隨大門敞開、視野清明,正正映在殊兒視線里的是帛逸一張被雨絲浸濕的面孔!
他著一襲寬碩的玉白色長袍,袖口並衣擺處勾勒寶相暗花,一頭華發只以輕紅色絲帶收束。他俊俏的面孔因浸染在雨簾中的緣故,有些微微的偏冷,眉梢眼角具是蒙了塵埃樣的黯然、失落、欲言又止幾多做弄。
帛逸是昨個夜半之時重又輾轉到上官府門前的,他以為自己可以足夠坦然的放開胸襟面對情緣的得與失,但他卻奈何不得一顆心的起伏跌宕、做弄生痛。
他想見到殊兒,這個念頭十分強烈,強烈的似一團滾燙不滅的洶洶烈火!而她是那唯一可以將這團心頭火澆滅、變冷的天上之水,這烈焰驅使著他來見她,快點兒見到她,必須見到她……若再晚半分,似乎這無法安寧的烈火就會把他整個人燒熾成灰、渙散不見了!
一陣風起,撩撥的發絲、衣擺與冷雨一並飄失交匯連綿不歇。隨那大門猝然打開,帛逸就這樣沒有了任何遮掩的、直勾勾冷不丁與殊兒四目相對。
心心念念的人兒就在眼前,但她已不再識得他,而他也突然就生出了若許的慌亂,竟是不知自己該以怎般的面貌來面對她!
良久無言,殊兒下意識蹙眉,見他因驟然與自己直面相對而生出一些無處遁形的慌張。她亦十分慌張,心底猶如小獸抓撓、梅花鹿亂撞。
二人都是大家出身的公子與紅妝,即便是在民風不算閉塞的大楚國,男女之防也極是講究一個適可而止的避諱的。陌生的一男一女就這樣直面相對,還都以眸光無聲交匯、一語不發,怎麼都尷尬的很。
「在下……在下路經此地。」終于,又須臾後帛逸握拳抵唇咳了幾聲,最先啟口將這尷尬打破,「出門兒的時候瞧著雨似是小了,尋思著應該就要停了,便沒有帶傘。誰知雨勢卻越來越大……嗯,當然,現在又開始變得小了一些。」帛逸錯開目光一會兒望望頭頂那天、一會兒又瞥瞥被雨絲滋潤潮濕的長街,由著飄忽思緒尋了這麼個實在局促的理由,是以掩飾自己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上官府前。
「公子進來吧!」殊兒突地啟口,柔柔打斷了慌亂不堪的帛逸,邊往一旁側側身子,留出了路將帛逸迎進來。
「嗯?」帛逸兀地一怔,不曾想到殊兒居然就這樣,就把自己給請進去了?
在他這一恍惚的空擋,殊兒早撐著小傘回身折步,也不再多管顧帛逸,徑自就往里走。
淡紫色描繪夾竹桃的油紙傘隨著她清靈的步韻,在微雨紅塵中前前後後微微搖曳,又配上這麼一道清麗艷美的身影,這般景致美得叫人出神!
帛逸喉結沒經住動了一動,猝地回神,忙不迭抬步緊緊跟上殊兒往院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