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箐當日沒有回到與碧溪躋身的偏殿,碧溪獨自一個守著昏昏的燭火看宮燭流淚、看暮晚的天色由一層稀薄的柚色漸變成濃稠如墨的無盡昏黑。
而她一張美麗的面孔卻始終無喜無悲,就著交錯在面上、額上、發上的撲入窗子的月華的微光打下的明滅,這使她瞧上去大有一種超然世外、諸事勿擾的獨守一方高地的智者感。
原來她的世界,早已與姐姐的世界相輔相成著融為了一體,她們姊妹二人是合二為一的,是這般同命相連、同命相纏,誰離了誰也活不了呵!
這個世界太清寡,命格太無常,苦海太淵深,沒有了那個相互依偎一處的共同取暖的人,當真是一件豈止一句「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便能遮過掩過去的無奈與悲辛事?
念頭甫地滑月兌至此,碧溪心頭那股子失落感便愈發的繁重與濃稠了!她終于不復好脾氣的抬手對著幾上的花瓶狠狠拂去,但她到底是理性的,還是在半空里停住,最後只是撫上花瓶細膩且覆著一層冰霜涼意的、沁出霧氣的瓶身……
此時此刻,在楚皇那裝幀華美、道不盡威儀與肅穆合著華貴雍容並存的乾坤殿里,媛箐正猶如一件世上人間難以一覓、此生得之便愛如己目的珍饈祭品一般,與楚皇在那鋪陳著厚厚一層絨毯的鴛鴦榻上,做著最美最純且最驚人的完美的契合!
她若兮的眸子交織混雜了一層薄薄的迷離神色,這一時她的腦海很是沉冗與迷亂,不止是因了這個以身體覆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爆發的沖擊、噴張的血脈,還因來自心底一langlang交織、混雜著的恍如刻骨入髓的一種熟稔,這感覺並著歡好的繾綣直撩撥的她想要哭泣,想要大聲的哭泣!
似乎,似乎現下這一場春風雨露錦帳風雲,原是間隔了那麼久遠、那麼久遠的便是連無邊輪回、無盡流光也望不到的茫茫無涯,夾帶著一股子有些悲郁的風塵氣……
「陛下。」細微如蚊蠅的聲息款款自媛箐喉管里吟出,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專屬于活人的那點兒血色也在這一刻被肆虐的心力、不支的體力給壓抑的漸次退卻。
這樣的美人兒忽然便讓楚皇感到害怕,這其實是那種自心靈深處慢慢升起來的一種十分真摯的、濃濃的愛意與憐惜。
他竭力壓制住難平的**,緩緩兒停住了身上有些生狂的動作,頷下首去,凝起潭星般的眼楮一寸寸定格在身下女子瑩白如玉、在夜波晃曳中隱泛光澤的一段雪玉鑄就的身體。似乎心中有些什麼樣的異樣感情猶如藤蔓長的肆虐……誠然是愛情,但這樣的愛情恍惚已隔絕了幾生幾世的距離,是如此的熟稔非常!竟不像是初次一眼的堪堪相見,倒更貼近于一個經年隔世的熟稔不堪的故人穿越漫天的雲霞、踏破十里的紅妝,一路穿雲破月驚鴻照水的就此前來,殷殷切切的趕赴這一場此生此世命中注定的曠世約會!
他想,他們一定是認識的,一定的。在前世。
「媛兒。」心念波及,楚皇如畫的眉眼次第生出了隔世的花,于唇畔徐徐一句,復頷首重又順著女子嬌女敕欲滴的玫瑰唇一路逶迤的吻過去。
媛箐魅惑的身體此時此刻有如蓮花開落,她忽地耳聞碧山清水、檀木旖旎,這幻似出塵的韻致比之起骯髒不堪的**,其實實是一種褻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綺思,更奈何不得自己的這副身子︰「陛下……」她又喚他,帶著濃郁到化不開的軟款的蜜糖韻味。
這個時候她的一顆心其實是最單純無垢的了,這一時她並沒有了太多的不甘與太多的算計,甚至連淡淡的清愁都變得雲散煙消去。她只是很純粹的沉迷在這個男人熟悉而又合該陌生的懷抱里,微闔眸子,吮吸他淡淡的帶著幽冷薄荷清氣的縹緲的體香。在這戀舊的味道中,她以寡言的姿態來與他做身體上靈犀的敘舊︰「我想你。」她黛眉緩垂,這調子起的依舊是軟款疊醉直入骨髓的,「我怎麼能不想你……」接連又做了一句補充,猶如繁華落幕前最後一瞥錦繡山河的余暉,嘶啞幽長里偏又存著抓撓心壁的撩撥。
楚皇抬手,溫存愛憐不減還增的一寸寸撫過她如綢如緞的面靨肌膚、這精雕細琢造化自然締結出的瑰麗眉目︰「朕也想你。」似乎在小心翼翼的呵護著一件最為珍貴卻又容易碎去的瓷器,他喉結一動,聲息沉澱。
……
在這此夜濃稠如死海的昏黑無邊里,乾坤殿其後內閣小房之中的**一刻,一任外界永劫無邊永暗無晨,二人自是闌珊燈火、鴉殺三千、一夢共枕到天明……。
後宮之中從來都是胭脂花開遍地的景象,這是成百上千年來不斷締結而成的大抵時事。故此,其實沒有人會對這種時局的明暗流轉而生出多少的詫異來。
次日,楚宮之中多了一位新晉的淑妃。那傳旨的公公得了皇上的詔命親自向新娘娘賀喜的時候,抬首凝目間也被這位面容絕姝的冠嬈女子給震的當地里就晃了三晃!
是時楚皇心情絕佳,溫厚的手掌一把握住媛箐柔軟細膩的無骨的小手,將她一路牽著步入那院落里開得大好的牡丹叢間,不忘揚聲朗朗的對那看呆了的傳旨太監沒回頭的一句︰「淑妃的美貌與氣韻,莫說是一個小小的妃位,便是我大楚這一國之母的位置,她坐上去也決計是壓得住陣的不是麼!」這般灑月兌豪邁、不羈又落拓,真個少年天子不識清愁的將一世韶華大刺刺傾覆!
楚皇是對的,媛箐自身是何等樣的姿容氣質、惠性才情自不必說,便是她這藩王之女、皇帝之堂妹的出身,若是扶立為後那也決計是十分十分的般配的上了!
即便她是庶出,但只要皇上願意,便可以使她這不討喜的庶出身份也堂而皇之的變成瓖了金玉的體面堂皇!歸根結底這個取向,還不是在楚皇這里麼……
只是在甫一聞了楚皇如此言語時,媛箐心中遠沒有合該中的喜悅非常,相反她是起了一「咯 」!
似她這般由一郡主身邊不起眼的女官一夜飛上枝頭變鳳凰,且楚皇還破了慣例的一封便予她封了這一個妃位,這便誠然是已經夠惹眼的了!而現下他卻又言出什麼自個可比皇後的話,這明擺著往後在楚宮之中會成為眾矢之的,日子是個不太平的!
但妹妹碧溪卻不這麼看。
碧溪親自選了幾樣厚重卻不失清雅的禮物來向姐姐道賀——媛箐既然被封了妃位,自然是要移居別宮的。皇上賜給媛箐的宮苑名為「愆情軒」,斜音「前情」、「牽情」,又意為前世之情今生續,牽心掛心都在一個她的身上。
當時碧溪見姐姐分明心願達成,卻是這般不展娥眉的一副愁雲慘淡之像,一問方知她竟是那等的顧慮,不免起了一笑流轉在眸波︰「姐姐這般的顧慮,根本就是憑白的瞎操心!」碧溪一嗔聲,「姐姐且想,你這一朝得了妃位,即便皇上是以‘王叔為國捐軀命隕,特將所遺二女一封郡主一封淑妃’為由,來為姐姐的入宮鋪陳了個妥妥帖帖的理由,但那該惹了的眼、該招來的風,難道便都就不用惹也不用招了麼?」她抬手拈著茶盞湊到小口抿了一下,「所以還什麼眾矢之的,你這已然就是成了眾矢之的,怎麼樣都是,卻還計較那些!」
聞著妹妹這妙語串珠的一番話,雖字字句句都是實話,但並不能抹殺掉媛箐心中所該有的憂慮。但同妹妹這麼一聊,倒叫她心中那份郁郁感委實渙散了些微去。
卻覺腕子一暖,是碧溪在這個時候抬手搭住了姐姐的柔荑。媛箐心中動容,側眸時見碧溪姣好的面貌上攏起一種勢在必得的堅韌。
碧溪沉目淺笑︰「不過既然姐姐入了妃位、成了皇上堂哥名正言順的妻子。那麼……」她眸子一轉,面上這笑便又顯得十分意味深長,「那麼要做,我們便要做最好的!」後半句話聲息陡落,堅韌之感愈發沉仄于骨。
媛箐心中的波瀾便又一次被帶起來……
不得不承認,媛箐是有野心的。且這姊妹兩個的野心,其實都不小,這是她們十分相似的地方!
既然楚皇在那一時發了那樣的話,那麼不管是走心的有意醞釀、還是情念的陡然一熱,至少證明他在那一時、那一刻,被這驚鴻了他短暫而單薄的生命、那般輕易就波瀾過他這一顆心的女子,是動了那麼些隱有孟lang的意思的!
那麼一切……
人活于世,有些時候當真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處在這五濁惡世之上,若是連自己都不知為自己謀上一把,那麼當真是一種極其極其的不負責任了!人往高處走,這是規律,其實也是義務。
要明白,楚皇年少登基,始至眼下,尚都還不曾扶立皇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