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素心去給老太太請安時,屋里已經坐了一屋子的人。
這些人,有些素心認得,有些卻不認得。
但按著所坐的位置,也能猜出是誰。
老太太遠道回來,臉上沒有疲備之色,眉間卻隱隱噙著怒意。
再看坐在老太太身邊,拉著老太太的手低泣的環玉,素心也大概猜到老太太眉間的怒容是從何而來。
環玉是虞國的公主,住在楚王府,環玉在太子面前失了顏面,也就丟了楚王府的臉,進一步說,也就丟了楚王府中的這些女兒的臉。
在老太太心目中,這些女兒中總得有一個成為太子妃,可是這臉一丟,在太子眼中,先入為主地就落了下乘。
素心臭名在外,老太太壓根就沒指望素心能扶上牆頭。
可是因為素心,連帶著楚王府的姑娘們失了臉面,老太太也就不能不怒。
看見剛進門的素心,臉色果然有三分難看。
素心上前行禮請安。
老太太倒沒為難她,神色間雖然有些冷淡,卻也說了些暖心話,讓她安心在府中住下,畢竟這才是她的家。
素心懂老太太的話中的弦外之意。
她既然是這家中的一份子,就該把楚家的榮辱放在心上,如果有傷楚家榮譽顏面的事,就算再委屈也得忍著,比如說她就不該讓環玉在太子面前出丑。
但管家有告訴老太太,說當時素心並不知太子在看,加上這里還有一屋子的人,老夫人也不好太落素心的面子,也沒明著責備她什麼。
素心退過一邊坐下,府中家眷一個接一個地奉承老夫人。
這個說老夫人去齋戒了一陣子,身子越發的硬朗。
那個說老夫人不在府里,大伙都象沒了主心骨,夜夜地盼著老太太快些回來等等。
無論是真心,還是虛情,素心都說不來這些肉麻話,閑坐在那里百無聊賴。
老太太冷眼看著,越發覺得她不懂事,看她自然又不順眼了幾分。
好不容易熬到用完膳,以為可以離去,老夫人卻向她招了招手,「這里人多,鬧哄哄的,我們祖孫倆也不能好好說說話,我們到里頭說話去。」
素心心想,事來了。
但有事了,也不能一味的躲著避著,只得跟著老太太進了內室。
老太太在鋪著厚厚地錦墊的香妃榻上歪了,拍拍身邊角凳,讓素心坐下。
問了些她‘病’好以後的情況。
素心也就挑撿了一些來照實說,只說不記得以前的一些事,對她魂穿一事半字不提。
老太太皺了皺眉,她六歲那年大病了一場,失了記憶,這又忘一回,這人來來去去都是個不記得事的空殼子。
這麼個空殼子,放在哪兒都是廢物包袱一個。
等丫頭備下茶點下去。
才把話題轉到了正題上,「听說你收著一個面具?」
素心的心突地一跳,面上不露聲色,道︰「是收著一個。」那面具被環玉拿出來生事,她收著這面具的事,沒必要瞞,也瞞不住。
「那死人的東西,還收著做什麼,也不嫌晦氣,乘早處理了。」老太太也不繞彎子。
素心裝作訝然道︰「那面具是我娘六歲時送我的,難道是死人的東西?」那面具自然不是楚王妃送的,但她們有心瞞下她六歲前的事,而她又說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她胡編亂造,被人揭出來,也頂多是記岔了,不必擔心被人拿出來生事。
老太太怔了一下,「你娘送你的?」
素心道︰「我隱約記得帶我的老嫗說是我娘留給我的,所以才格外珍惜。」
老太太盯著素心看了半晌,看不出名堂,暗想︰「看來又是玉環那丫頭的粗神經犯了,竟以為是那個死人的東西,胡攪一氣,卻被太子撞著,真是她運氣背了些。」
老太太見素心垂眉靜氣,文淑秀氣,卻是秀美和玉珠不能比的,倒有幾分喜歡,素心好歹是自家人,而玉環卻是外人,「玉環是公主,從小被寵壞了,有時做事不考慮後果,加上她又是來燕國做客,暫時住在我們家的。你年紀雖小,但畢竟是這府里的小姐,沒必要事事與她爭個高下。你不理她,她那臭脾氣發過就沒事了。」
素心知道,該說的,管家都應該先匯報過了,老太太心里有數,至于她和玉環說什麼,都起不了什麼作用,干脆順口答應。
老太太見她顯得乖巧順服,又滿意了一回,看樣子素心也是個識大體的,這樣也她就少操不少的心。
滿意地放了素心回去。
剛剛起身,卻听外頭丫頭道︰「雲末公子來了。」
老太太略顯疲憊的眼,實時有了神彩,「快叫他進來。」
雲末大步進來,目不斜視,但與素心肩膀一錯時,眼角余光卻見她神色自若,沒有受委屈的模樣,松了口氣,直到老太太榻前三步外,才道︰「雲末給老夫人請安。」
老太太眉開眼笑,可見是極喜歡他的。
素心走到門口听見老太太問道︰「听說顏玉還在京城?」
素心眼皮跳了一下,難道顏玉平時不在京城?
身後簾子落下,只听見雲末答了聲,「是。」
門口有丫頭守著,後頭的話,她就不好再留下來多听。
玉環雖然在老太太那兒哭了一場,但素心沒受到玉環所希望的懲罰,知道這是燕國,不是她想怎麼就怎麼,接下來的兩天,難得的沒來給素心找麻煩,素心也算是過了兩天舒坦日子。
素心本以為可以早些離開楚王府,結果被老太太一留,又不得多再多呆幾天。
第三天,在屋里坐得久了,實在有些煩悶,就到院子里隨意走走。
路過一株海棠,見一個人依坐在海棠下的青石上,他面如桃花,唇紅如朱,細長的眉眼像是描繪出來的,手托著腮正思考著什麼。
他听見腳步聲,抬眼起來,眸子如凝了一汪秋水,他身後海棠頓時失了顏色。
然素心看清這張臉,卻驚得險些叫出來,「顏玉。」
她的驚容落在他的眼里,他嘴角輕揚,眼里卻漸漸化開一抹媚然戲笑,柔婉地聲音故意拖長,喚了聲,「郡主。」
素心只是一驚之後,就了然,他出現在這里,定和前日老太太見雲末有關。
素心定了定神,向他略點了點頭,算是見過禮,便仍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
她轉眼就恢復鎮定,反而讓顏玉有些意外,略為沉思,起身三步並兩步地向她追上去,「那日你走後,我想你得厲害,真後悔那般對你,你還在惱我?」他堪堪地凝視著素心,秋水般的眸子極是誘人。
素心如果是貪戀男色,被灌幾句蜜湯就昏頭轉向的女子,見了他這模樣,再听他這軟軟的話,或許就把那天的事給抹了。
但她在現代生活過二十余年,兩世的年齡加起來可以做他的娘,對這樣的萬精油客套話著實不感冒,撇了撇嘴,低聲道︰「你居然還敢留在京城。」
顏玉順手拉過身邊花枝,聞了聞上頭花香,笑比花嬌,道︰「我為何不敢?」
「你……」這人可是刺殺太子的殺手之一,她知道他的身份,沒有揭發,就有包庇和合污的嫌疑,如果傳出去,楚王府也月兌不了關系。
隔牆有耳,素心深知這個道理,有些話絕不能隨意出口,見前頭有下人走動,道︰「別再跟著我。」
顏玉笑笑,當真停了下來,柔軟開口,「晚些,在這府里搭戲台子,郡主可一定要來看。」
素心可沒忘了他對她做下的惡行,冷道︰「我不喜歡听戲。」
顏玉又笑,「不喜歡听戲,來看看顏玉也好。」
素心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鬼才喜歡看你。」
止燁迎面走來,見素心面如鍋底,皺了皺眉,對顏玉道︰「你又去惹她做什麼?」
顏玉一撩耳邊隨意散掉的長發,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止燁跟上素心,道︰「他平日不是那樣,那日只是想……」
素心憤怒轉頭,「只是想封我的口。」她對那日的事不提,他們還搭梯上梁了。
顏玉確實是這個目的,被她直接說出來,止燁反而沒了話,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走了好一段路,素心都听不見身後人再有說話,反而覺得奇怪,停了下來,轉身,見他低著頭,一聲不出,眼里卻噙了三分笑,奇道︰「你笑什麼?」
止燁道︰「止燁是笑郡主憋了這麼多天,終究是發作出來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真把素心氣炸了,這就算發作了?他也太小看了她,「他來府里演他的戲,跟我沒有半點關系,你叫他滾遠點,別在我眼皮下晃。」
止燁又笑,竟不是她初見他時硬邦邦的樣子,「你心里不舒服,打我罵我都行,只要你不跟他計較。」
素心冷笑,還真想狠狠地打他幾鞭子泄氣,「怎麼感覺你們倆之間有點什麼?」
止燁怔了一下,「有點什麼?」
素心道︰「你們誰攻誰受?」顏玉長得比女人還美,男人愛上他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止燁這麼維護顏玉,她不能不懷疑他們之間有什麼曖昧之情。
止燁不解,「什麼誰攻誰受?」
素心咳了一聲,解釋說,「就是誰上誰下……還不懂?誰壓誰,總懂了吧?」
止燁漲紅了臉,「我一介男兒,怎麼……怎麼能有那樣的心思,你休要胡說。」
素心望天,「天知道呢。」
止燁扭頭看過一邊,不再與他爭辯。
素心探頭過來看了他一眼,總算有點解氣,「你跟著我,不過是怕我把他揭出去。」
止燁不置而否。
素心道︰「前幾日,你對我毫無懷疑,今天怎麼就變了?」
止燁垂眉正眼,不敢亂看素心,道︰「那會兒,我以為你們不會再見的。」
素心笑道︰「你倒是老實。」
止燁听她口氣軟了下來,「你不惱他了?」
素心哼了一聲,「我不惱你,不表示不惱他。」
止燁抬頭見雲末緩步走來,‘嘿嘿’一笑,閃身從岔道離去,快如閃電。
素心望著止燁消失的方向‘嘖嘖’兩聲,這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雲末看見素心,索性停下,等著她。
等她從身邊走過,才落後她半步,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玉環領著幾個丫頭嘻嘻哈哈地朝這邊走來,看見一前一後走著的素心和雲末,後者臉上燦爛笑容是在她面前不曾有過的,臉一沉,笑聲嘎然而止。
素心眉頭可察覺地微微一蹙,眼角輕瞟了眼走在後頭的雲末。
玉環指了在花間飛舞的彩蝶,對雲末道︰「雲末,幫我捉只彩蝶。」
素心心想,捉吧捉吧,把滿院子的彩蝶都捉了才好,只要不來煩我。
雲末無動于衷,道︰「雲末事務在身。」他隨素心來的楚王府,又是素心的侍郎,任務自然是服侍素心,是不?
玉環身後的老媽子見她踫了個釘子,怕玉環下不了台,忙捉了手邊一只彩蝶,討好地道了過去,「公主,老奴捉了一只。」
玉環大怒,一巴掌把老媽子手中彩蝶拍落在地,踩得稀爛。
素心對玉環地作為很反感,返身回走。
雲末也視若無睹地去了。
等到了無人處,素心猛地轉身,她動作太急,如果不是雲末及時退開,素心能一腦門撞上他的鼻子。
素心對險情無知無覺,笑嘻嘻道︰「你對玉環冷淡是假裝出來的,是麼?」
雲末雲淡風輕地道︰「郡主是想說,既然雲末和玉環公主情投意合,那麼郡主就開恩放雲末出府,與玉環公主一同歸去,是麼?」雲末不等素心回答,接著道︰「郡主就這麼看雲末不順眼,就這麼急著逐雲末出府?」
素心心里確實是這麼想的,當然,她未必就認為雲末和玉環有私情,不過打發人嘛,只要一個借口就好,沒必要太過追究真假。
她並非看雲末不順眼,只不過雲末太聰明,聰明地讓她感覺到一舉一動都會被他看穿。
而她想做的事,在沒能做成之前,絕不能被別人知道,她直覺,很難瞞過雲末。
如果被雲末察覺,告訴了不該知道的人,後悔不堪設想。
因為這樣,才希望將雲末支得遠遠地。
當然,這樣的做法,對在府中多年的雲末來說,很不公平,也很缺德。
被雲末搶先說出,難免尷尬,輕咳了一聲,「你想多了,我怎麼會想逐你出府?只不過怕你當真對玉環有意,又礙著現在的身份……」
雲末抬眼向她看來,烏黑的眸子里沒有一點光亮,「如果郡主當真不待見雲末,實在不必污蔑雲末與玉環公主有染。雲末並非愛惜羽毛之人,但憑空的污水卻也是不肯受的。郡主欲讓雲末離開,無需理由,只需去尋王妃,討要雲末當年入府簽下的契書,雲末得了契書,即刻離去,絕不多留。」
說罷,不等素心回答,略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素心怔了,她只想著怎麼能保住這個身份,然後借用這個身份查得小郎的事。
覺得雲末可能會妨礙她辦事,就想提前把障礙撥了,卻忘了,他雖然是侍郎的身份,但並不是賣肉為生的男—倡,他是有才能,有自尊的。
她這麼做實實在在地傷害著他的自尊。
據她打听到的消息,雲末這些年為府里的事盡心盡力,操碎了心,她憑什麼為了自己那點目的,一來就將人家這些年付出的心血抹殺,掃地出門?
掃地出門不說,還損害抹黑他的名譽。
她太自私,太無恥,太沒有道德下限。
素心杵在原地半晌,仿佛覺得血管里的血都被風吹冷了,看見千巧一路小跑過來,手臂上搭著一件披風。
千巧跑到她跟前,抖開披風,披在素心的肩膀上,「就要傳飯了,郡主回去吧,用過膳,還得陪老太太看戲。」
素心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千巧道︰「雲公子說的,他說起風了,郡主在這院子里怕是有些涼,叫奴婢帶件披風。」
素心披上披風,寒意片刻間去盡。
她手指輕撫過披風襟口上的螺紋絞花,心里五味雜陳,亂麻麻地一片。
他是真的這麼大度體貼,還是太會裝會忍?
望望天色,確實不早,隨了千巧回去用膳。
飯後剛歇了一會兒,就有人來催著她過去看戲。
顏玉長得再漂亮,素心都不想去看他的戲,但四公主听說這邊請了顏玉搭台唱戲,自個貼了過來。
公主都來了,楚王府的小姐們,又哪能不去陪著。
素心被丫頭老婆子三催四請地,只得坐在了台下最不起眼的一個位置上。
平日顏玉上台,最多唱一出戲,但今天老太太高興,竟點了兩出,一文一武,還是武戲先上。
顏玉像是特別給老太太面子,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老太太自然更覺得很有臉面。
武戲演的是陵蘭王出征。
鑼鼓聲中,顏玉一身銀甲從後台快步而出。
顏玉長得極美,上回演楊貴妃是媚入了骨子,可換上這一般武生打扮,卻英氣勃勃,渾然沖鋒殺敵的少年將軍。
素心對他再是心存芥蒂,也忍不住心底一聲喝彩。
然接下來,看著他翻前躍後,嘴角不自覺得下拉。
她沒忘記,沒幾天前,那個人胸前帶傷,這麼短時間,根本不可能傷好。
他這麼翻翻滾滾,那傷口怕是要被扯開。
自從顏玉一出場,場中的夫人小姐們,包括那個不請自來的四公主,個個看得挪不開眼。
隨著戲情起起伏伏,緊張得如同身臨其境。
素心的心思卻沒在戲文上,注意到顏玉臉上的妝容油彩有些融去,額頭汗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滑,他一個旋身揮臂,將汗滴震去。
果然……
他在強撐。
素心眉心微蹙,他這是在找死。
其他人無人察覺顏玉的不妥,一個勁的拍手叫好,四公主甚至站了起來,身子前傾,只差點沒撲上去去。
至于楚王府的姑娘們,也是個個神飛色舞,如果不是顧忌著老太太,只怕也如四公主一般混叫亂喝。
顏玉再一個跳躍落地之時,身子猛地一晃,眼見要摔倒,手中長槍戳在地上,生生地穩住身形。
素心嘴角微微一動,他要撐不下去了。
好在正是蘭陵王受傷墜馬的戲份,場下人反以為他演得逼真,掌聲更是激烈。
台上跑堂子的戲子們,揮著旗子一擁而上制造氣氛。
顏玉退場,這場戲也就算完了。
台下眾女尚沒看夠,只盼他能再來一出。
老夫人拍手道︰「好,果然是名不虛傳。來,來,喚顏玉出來,我老太太得賞。」
沒一會兒功夫,顏玉從後台出來,端了老太太賞的酒一飲而盡。
四公主馬上起身,「本宮也賞,快,倒酒。」一雙大眼滴溜溜地在顏玉臉上轉,只喜歡得快忘了自己姓什麼。
「謝公主賞。」顏玉仍是眼也不眨地喝了。
素心撇了撇嘴角,這會兒,他還敢杵在這里喝酒,不趕緊去折騰他的傷,還真是個不知死活的。
喝吧,再喝,一會兒要趴在這台上了。
顏玉抬眼看見,笑了一笑,向素心走來。
素心的心髒莫名地一跳,心里念佛,別過來,別過來。
然越不想他過來,他卻偏走到她面前停下,笑笑道︰「顏玉和郡主也是有緣的,上回到郡主和長公主前去看戲,被攪了局,顏玉深感惶恐,今兒借著老太太的光,敬郡主一杯,當是謝罪。」
素心簡直要瘋了,這人還敢提那日之事,真是狗膽包天。
瞪著他好看的眼里泛著的謔笑,真想一腳把他踹回後台去。
四公主听說素心跟顏玉是認得的,歡喜得挨了過來,「原來顏玉和素心是認得的,那可好了,趕明我和素心去‘花滿樓’點戲,你可不能不唱。」
顏玉微微一笑道︰「公主和郡主抬舉,顏玉榮幸得很,怎麼能不唱?顏玉改日就在‘花滿樓’恭候公主和郡主大駕。」
「那就這麼說定了。」四公主听得心里跟吃了蜜一樣甜,素心一張俏臉卻一垮再垮,再去讓你胡來嗎?
四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一個公主,楚王府眾女見素心借著個顏玉就和四公主攀上關系,心里各存滋味。
老太太頗感滿意,她雖然不怎麼喜歡素心,但素心終究是她的親孫女。
但青萍和嚴氏心里就不怎麼舒服了。
四公主又見素心不接顏玉端著的酒,道︰「素心,你怎麼不喝啊?」
素心只得接過,偏過臉,以袖遮嘴,裝作喝酒的樣子,卻把酒全倒在了袖子上。
就在這時,听見唱報,「王爺和太子來了。」
玉環緊張地‘哎呀’一聲,下意識地想躲,被嚴氏一把拽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玉環只得強裝鎮定。
場中眾人紛紛起身。
素心見顏玉眼里極快得閃過一抹冷意,心里一咯 。
抬頭,果然見父親陪著太子天佑過來,眉頭越加地擰緊。
顏玉這家伙會不會在楚王府再鬧一場刺殺?
天佑到了近前,看了看還端著酒杯的素心,又看了看顏玉,再看回素心時,眼里就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素心擱下酒杯,權當沒有看見。
四公主湊了上去,嬌喊了聲,「二皇叔。」
天佑比四公主也大不了多少,听她叫喚,卻是微微一笑地受了。
素心卻肉麻得嘴角一抽。
楚王看了眼顏玉,也是暗暗贊了一聲好,光看外貌,果然絕色,向老夫人道︰「剛和太子談完公務,听說娘擺了戲台子,請了當今最紅的戲角顏玉,所以就和太子過來看看,湊個趣。」
天佑是太子,老太太雖然年老,但終是臣子家眷,屈身給天佑行禮,天佑忙攔著,「這麼晚,本不該打擾老夫人的雅興,但尋思著久不曾見過老夫人,所以就借著有戲,過來探望一下老夫人。」
「太子有心了。」老太太忙喚著人備座。
「不必麻煩了,一會兒就走,隨便坐坐就好。」天佑一在素心身邊空位上坐下。
天佑長得本就極好,月兌去戰服換上一身白服的他,雖然少了血剎霸氣,卻更加俊逸雍容,再加上他的身世,是世間妙齡女子哪個不想求的?
園中極好的景致,被顏玉和他二人一襯,哪里還有顏色,天地間也就只剩下這二人的光華。
楚王府的姑娘們一顆芳心怦怦亂跳,如果不是怕失態,真恨不得整只眼都粘在二人身上。
天佑坐下,楚王自也在天佑身邊入座,場中眾女才依著身份先後坐下。
素心坐在天佑身邊,別著臉不看他,卻眼前仍晃著他那張和夢中人一般無二的面孔,心里說不出的別扭,如坐針氈。
顏玉告退去後台準備。
素心感覺到顏玉離開前又瞥了天佑一眼。
他眼里的寒芒讓素心的心髒卡在噪子眼上,怎麼也落不下去。
顏玉的這出文戲是講一個女子拋繡球的,他一身的大紅戲服,一掃他方才的英武之氣,回眸間璃光回轉,真真是人比花嬌。
下頭眾女更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偏偏場中不但坐著個老夫人,還壓了太子和楚王兩尊大佛,這些女子就算是有曖昧心些,也不敢有絲毫表露。
只有四公主無所故忌地死勁拍掌叫好。
天佑一雙眼卻不看台上美人,只是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落在素心臉上。
素心不但屁—股如針扎,就連全身都快僵了。
冷不丁素心听天佑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很緊張?」
素心怔了一下,飛快地看了看左右,眾人都沉迷台上戲文,沒有人注意到他所說的話,微垂了頭,低聲回道︰「太子,小女子臉上沒有戲文。」
天佑‘哈哈’一笑,所有人看了過來。
素心腦門子一熱,直想尋面牆撞了算了,她越是不想出眾,偏偏越是被這些人擺上台面。
正在惱火,卻見天佑擊了擊手掌,道︰「唱得好,賞。」從腰間取了塊腰佩下來。
忙有下人接了送到台邊。
太子賞了,別的人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眾人也都慷慨解囊,注意力也就被移了開去,沒有人注意到受窘的素心。
素心輕松了口氣,心里那火卻窩上了,回頭向天佑側臉瞪去,哪知剛瞪眼過去,天佑卻轉臉過來看她。
嚇得她忙收去眼里迸出的凌牙烈爪。
天佑看著,又是一笑。
素心趕緊把頭擰開,怕這火又燒到自己身上。
卻听天佑道︰「承你一句話,顏玉今晚收獲頗豐,如果你再多說幾句,或許他今晚能掙上半輩子的吃用。」
素心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想必他那塊玉佩是極值錢的,他出手大方,父親和老太太也不能太寒酸,送出去的東西,也都是挺值錢的,讓顏玉確實是大掙了一筆。
心想,那你再多賞點,沒準顏玉看錢份上,就不刺殺你了。
這話當然只能想想,不敢說出來。
她盯著台上,眼都不敢多眨,真怕顏玉腦子一抽,在這兒就動上了手。
刀劍無眼,她可是離天佑最近啊。
正在忐忑,顏玉手中繡球突然拋了下來。
台下一片嘩然,都起身爭奪繡球。
不料繡球飛來的方向正是素心所在的位置。
素心小臉微白,可別是什麼稀奇暗器。
繡球飛到了面前,正好對著她面門,就算是奇怪暗器,也得接,要不然真會被這碩大的繡球砸歪鼻子。
旁邊伸來一手,輕巧地把繡球搶先接了過去。
素心回頭。
天佑正托著繡球看她,「你跟他還真是有緣的。」
素心在心里抵誹他道︰「不是我跟他有緣,而是他很想爆你的菊花。」
天佑見她悶著頭不說話,又是爽朗一笑,引來眾人的目光,素心趕緊低頭,眼觀鼻,觀觀心,兩耳不聞窗外事。
四公主擠了過來,「二皇叔給我。」
天佑信手一拋,繡球飛到四公主手中。
素心抬頭,恰好看見台上美人眼里一剎間閃過的寒意。
她擔心的事,最終是沒有發生,繡球好好地在四公主懷里抱著,直到顏玉下場,四公主也沒出現血肉橫飛的不良狀態。
顏玉剛一回後台,天佑就和楚王起身離去。
而老夫人坐了這許久,早也累了,也跟著退場。
各夫人也領著自己家的姑娘們離場。
素心卡在噪子眼上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想到,剛才還見著止燁遠遠守著,但自從顏玉文戲退下,就再沒看見止燁,覺得蹊蹺。
轉了方向,向供顏玉換裝的屋子走去。
屋子外有人守著,那人見了素心,攔住道︰「顏玉公子正在卸裝更衣……」
男人家換衣,素心當然不能硬闖,正要轉身,眼風過處,卻見門口滴著兩滴血,知是顏玉裂了傷口,但他穿著戲服,血也能滴下來,可見傷勢嚴重。
她本不願,也不該管這閑事,但那天的事追究下來,她也得落下個知情不報。
郁悶了一回,站在屋外叫,「止燁。」
門自里打開,止燁站在門口,臉上有一抹難掩的焦急,「郡主,有事?」
素心上前,低聲問,「那個人不好了?」
止燁輕點了點頭,放她進屋,順手關上門,道︰「確實不好了,我得弄他出去。但……」
素心朝垂著簾子的里間望了一眼,「怎麼?」
止燁欲言又止,也望瞭望里間門簾,道︰「我們帶的金創藥都用完了,他仍血流不止。」
「你想我幫你弄金創藥?」素心睨向止燁,心里暗罵,這個顏玉真是個有頭無腦的東西,身上有傷,還要在硬撐。
如果他身上的傷,被人發現,自然會扯出那日的刺殺,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明天砍頭台上,肯定有他的一份,還牽連帶上個止燁。
「是,我不會連累郡主。」止燁不想把素心扯進來,但這府中,更沒有他可以相信的人,而顏玉不止血,根本出不了府。
如果素心幫著取來金創藥,就算事情敗露,他只消一個人承擔下來,只說他受了傷,請素心拿藥,是不會連累素心的。
素心不走,「我看看。」
止燁揭了門簾,放素心進去。
神智不清的顏玉躺在窄小的床上,口中糊糊道︰「別怕,你哥哥真不要你了,以後我娶你回家。」
素心渾身一震,記起很久以前的一樁往事。
她六歲那年,哥哥進了山沒回來,她在院子外等哥哥,可是等到快天黑也不見他回來,害怕得厲害,就蹲在那里哭。
村里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在她面前蹲下問道︰「小妹妹,你做什麼哭?」
她想到哥哥說過的那些讓她听老嫗話的話,更是害怕,哭著道︰「哥哥不要我和老嫗了。」
男孩微微怔了一下,搔了搔頭道︰「你別哭,你哥哥不會不要你的。」
他說完,她反而哭得更凶,他急道︰「如果你不哭,我給你弄好玩的東西。」
她雖然想哥哥,但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听說有好玩的東西,當真止了哭,結果他當真拿來一樣東西給她。
是一個藤雕的鳥兒,栩栩如生,雕得如同真的一樣。
接下來幾天,到了天要黑的時候,就陪著她等哥哥,直到發現哥哥的前一天,他正給她講故事,突然听見村里傳很凶的打罵聲。
他皺眉站了起來,道︰「我得去想辦法救我兄弟了,要不然,他會被他爹打死的。」說著,拔腿就跑,跑出幾步又轉身道︰「小妹妹,別怕,如果你哥哥真不要你了,以後我娶你回家。」
天黑後,去換糧回來的老嫗說,沒見過這麼愛打孩子的,把孩子打得都不象樣子了。
她問老嫗,有沒有看見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哥哥。
老嫗說,那男孩帶著那個被打得半死的孩子躲出村去了。
小郎死了,她大病一場,醒來後求老嫗帶她再去村里看看。
老嫗以為她活不成了,不願違了她的心願,帶了她回去。
發現全村的人全得瘟疫死了,回別苑的路上,她迷迷糊糊中听見林子里有人哭,老嫗進林子發現卻是離家出去的兩個小男孩。
將他們帶回別苑,暫時藏在柴房。
她雖然病得厲害,但還勉強知道事,求老嫗留他們在別苑。
可老嫗搖頭中肯答應,說如果他們跟留在這里,被人發現了,就等于送死。
她一直不懂,為什麼他們留下會死。
給她講故事的那男孩說,他父親的一個遠房親威帶著戲班四處游走唱戲渡日,他們可以去尋他。
天大地大,四處游走的人,如何能尋?
老嫗覺得不妥,將將他們藏在附近的破廟里,等想好了出路再走。
接下來的兩日,她病得越加厲害,老嫗再呆不住,走出那間別苑,迷糊中,她不知道老嫗去了哪里,但隱約知道那兩個男孩偷偷來照顧她。
後來老嫗回來,打听到,那戲班子雖然漂游不定,卻小有名氣,說最近在茗江搭了台子。
老嫗想,從這里去,一個月的路程可以趕到,倒可以去踫踫運氣。
但路途遙遠,兩個孩子又沒有盤纏,根本不可能走得到。
老嫗這幾年,也沒能在府上得上一個子的月俸,而他們老少三人平日過得本就艱苦,現在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唯獨只有小郎冒險得來的那顆珠子,小郎這一生,只留下了兩樣東西,面具和這粒珠子。
那珠子,得留給素心。
素心雖然年幼,但艱苦的生活,讓她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許多。
她雖然不舍得小郎給她的這珠子,但知道這兩個孩子如果沒有盤纏,很可能會餓死在路上,狠狠心,將那珠子送給了他們。
老嫗去鎮子上雇了馬車,送走了那兩個孩子。
後來,她的病一日重過一日,但每次醒來,枕邊都會多一個藤雕的鳥兒,各式各樣,都如活生生的一般。
老嫗說是那兩個孩子,希望她能早些好起來,一路上都會雕一只鳥兒,一到有驛站的地方就托人將鳥兒送來。
但她終究是沒有應驗他們的祝福,而是死在了那場病疫。
素心心口涌動快步走到窄床邊,細看床上那張絕色的容顏,雖然再不是當年孩童,但眉眼間卻依稀可見舊日模樣。
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視線往下,他已經月兌去戲服,只穿著里頭白色里衫,胸口衣襟敝開,露出撕裂的傷口,皮肉翻卷的傷口,傷口處鮮血不住流出,敷在上頭的金創藥被一沖就掉,全無效果。
素心眉頭一皺,「傷成這樣,為什麼還要逞強?」
止燁道︰「他不能不演。」
素心不解,「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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