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文繡笑笑︰「猴兒可算是懂了!」
文繡抿著嘴笑,見我喝了幾口茶,便忙上來阻止︰「小主,夜深了,喝茶太多影響睡眠。再說還沒用過晚飯,先吃了飯再說吧。」
「也好。」我點點頭,「傳飯吧。」
文繡答應了,自去外面叫小丫頭們進來了。
只是一會兒,便有幾個小宮女悄悄進來,但都是靜悄悄的做事,連一聲咳嗽也不聞。
我便知道這就是天家規矩。安靜,就是最好的規矩跟禮數。
小太監們在外面廊上守著,雖然天寒地凍,卻也不能離開。
人生下來就早已有了高低貴jian,高貴的,一如皇帝,生下來自然是萬眾矚目,備受寵愛。卑jian的,一如門口的小太監。小小年紀便被剝奪了成為一個人的資格,這麼天寒地凍的,也得在外面守著。
想起他們悲慘的身世,又聯想到我自己,神色不由得黯淡下來。
文繡在一旁伺候著,見我臉露疲色,只當我是累著了,忙上來說︰「今日天寒,御膳房剛才送來了幾樣小菜,說是等小主用呢。」文繡說。
我皺皺眉︰「我們今日剛剛進來,怎麼御膳房就特意來送東西了。誰讓送的,鬧得這麼大的陣仗!」
文繡見我發火,連忙低下頭去︰「說是容妃讓送的。」
「姑姑?」我更加疑惑。自小我便跟這個姑姑並不親近,她早年入宮,其實根本無甚交集。
「是。有一碗冬瓜蝦丸,一碗筍干火腿,一碟子白果筍干,一碟子蔥油雞絲。還有一碗栗子粥。我見都還樸素,便都留下了。」文繡垂手說。
「既然如此,那就拿上來吧。」我歪在榻上,懶懶地說。
「什麼好東西,自己偷藏起來不給人看見!我今兒偏來佔便宜了!」我才剛說完,就听見院子里傳來一陣朗朗女聲,接著簾子被掀開,葉雲帶著一身的雪花飄然進了屋子。
「姐姐?」我見她穿著大紅色的斗篷,頭上戴著竹編的簑笠,身上都是雪花,便知道她是一路趕過來的。
「這麼大晚上的,還下著雪,你又來干什麼呢?萬一路上滑了,可怎麼是好?」我嗔怪她,趕緊吩咐文繡,「去,把葉貴人的斗篷彈彈雪,再去拿一個手爐,給葉貴人抱著!」
葉雲朗朗一笑,倒也不拘禮,直接在我的榻上坐下,見桌子上擺著那幾樣小菜,不由得笑笑︰「你這倒好,來了宮里,倒成了眾人的寶貝。不是鳳輦,就是小菜的,真真讓人眼饞哪!」
我笑笑,吩咐錦心︰「你去再燙一壺姜黃酒來,帶著她們都去,仔細點兒。」
錦心帶著宮女們下去了,只有文繡留在旁邊伺候我們。
我見沒人了,才長嘆一口氣︰「姐姐現在越發說笑了。你若是眼饞,盡管都拿去。莫不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葉雲見我臉帶愁容,倒也不再笑了,反而安慰我︰「長歌,你早該料到會有今天。你不像我們,你姑姑現在是得寵的容妃,皇上又愛惜你們殷家。皇上愛惜,皇後自然愛惜,皇後愛惜,後宮之中自然會有人對你眼紅。這一路的榮寵,看起來轟轟烈烈,其實不過是刀口tian蜜罷了!你可要小心!」
我微微一笑︰「可不就是這樣說的!但眼下我能有什麼辦法,已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的地步,想躲,如何躲?我如果可以躲避,裝清高冷漠,反倒會落下口實。」
葉雲嘆口氣,也跟著我發愁起來︰「這可真是的,如何是好呢!」
我見她也替我發愁,不由得笑笑,給她斟了一杯酒︰「一動不如一靜,現在咱們也才剛進來,還不如按兵不動,且看看她們到底會出什麼招數!」
葉雲見我如此說,反而笑了︰「你能想得開,便也好了。我今兒听說你竟然坐了皇後的步輦來,真是替你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不過想想,這剛入宮的新人,怕也只有你擔得起了。」
我笑著搖搖頭,將手中的海棠酒一飲而盡︰「擔不擔得起,還是要走一步是一步了。」
葉雲笑著點點頭,沒說什麼,只是也將杯中酒喝盡了,忽然看見我窗邊那一盆水仙花︰「怎麼同樣都是花,獨獨你宮里的這盆格外黃得鮮艷呢!」
我撲哧一笑,朝葉雲的貼身宮女月盈說︰「你快管管你們家的小主!怎麼憑是東西都是別人家的好呢!」
月盈也笑了︰「您這里怎麼算是別人家的呢?不單我們小主覺得好,便是奴婢,也覺得黃黃得甚是好看呢!」
我朝葉雲笑笑︰「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你伶牙俐齒的,你的丫鬟也不差!」
葉雲喝了幾杯酒,臉上已經浮起兩朵紅雲︰「你既喜歡她,就留下她!」
她一邊說著,一邊傾身去聞聞那水仙︰「果然好香!月盈,你來聞聞,是不是比咱們那里的香。」
月盈俯身嗅了一下,點點頭︰「竟比咱們那里的香不少呢!」
我哈哈一笑,拍掌︰「瞧你們這主僕二人!若真的是喜歡,姐姐只管拿去!」
葉雲疏朗一笑,看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來︰「不早了,我得趕緊回去了。明兒就是覲見皇後的日子了。你也早點歇息吧,明兒仔細著點兒,可別毛毛躁躁的。」
我听她耐心囑咐,心里不由得一暖,便點點頭︰「姐姐也要早點休息才是。我送姐姐出門。」
葉雲便起身,月盈伺候她穿上早就烘暖的斗篷,又給她戴上斗笠,我跟在後面,送她回宮了。
外面月色很好,一輪滿月當空掛,銀色的月輝灑下來,將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照耀得宛如琉璃仙宮。
從甘棠宮望去,只見白雪皚皚,碧水池邊幾枝紅梅臨風搖曳,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我輕輕吟著這首詩,在文繡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了水邊。
「這一樹紅梅真好看!」文繡微微贊嘆,「只可惜,缺了好笛聲。」
「是啊,缺了好笛聲。」我也微微遺憾,看著眼前的那株紅梅,不由得想起了殷權。
以前在家里的時候,每到雪夜,殷權必對雪吹一曲笛音,而眾人則在房中靜心聆听。竟已成了殷家的傳統。
只是如今,這樣的笛聲,再也沒有了。這樣的人,也再沒有了。
想起殷權,想起他那溫暖醇厚的笑容,我心中頓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起來!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各自天涯,永不能見!既如此,又何必讓自己心痛呢!
作者題外話︰三毛有一篇文《明日天涯》,很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