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去我便早早的安歇了。
血雨腥風當然是要來的,只是沒想到來的這樣早。大清早一起來,便听見外面亂糟糟的,錦心是最愛看熱鬧的,早跑回來報告道︰「小主快去看看吧,前面打起來了!」
「誰跟誰打起來了?」我正在挑選要戴的簪子,便漫不經心的問。
「天香夫人跟風信那小丫頭。兩人吵得死去活來的。正在那兒鬧呢!」錦心嘿嘿笑笑說。
「哦?為了什麼事鬧起來了?」我仍然穩坐如磐石,手中翻檢著琳瑯滿目的首飾。
桌上擺著的是老漆器描金紅木首飾盒,盒子表面刻著梅竹爭春的圖案,打開盒子蓋,里面裝著的是我入宮以來所有的首飾。有的是家常帶來的,有的是凌燁太後皇後賞的。有珍貴如湖綠老翡翠發簪、也有巧奪天工的銀鎏金絞絲工仙人騎鳳發簪、更有精美的純銀烤藍透雕花鳥發簪。琳瑯滿目的,簡直要挑花了眼。
「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說是什麼今日內務府給各宮里送花,本來每屋子都要送一盆臘梅,誰知那閔貴人屋子里說不要,換了四月鈴蘭。這也就罷了,沒想到被那天香夫人瞧見了,只說自己個兒屋子里也要用那四月鈴蘭。內務府說花房就這一盆了,讓換別的。那天香夫人就不干了,非要鬧起來。風信出去說要不就把這四月鈴蘭給她吧,誰知那天香夫人又指著風信的鼻子罵她不過是一個下人,有什麼資格賞給她天香夫人什麼東西呢。」錦心抿嘴笑笑,遞給我一杯茉莉清茶。
我呷一口,笑笑︰「這上元節才過,宮中是得熱鬧熱鬧。也好,她天香夫人入宮來的作用終于是發揮了。她們兩個這樣鬧,皇上怕是又要惱了。一個是勾得男人魂魄的窯姐兒,一個是懷著自己孩子的嬌妾。我看皇上怕是又要左右為難了。八成是要出去躲躲清靜。錦心,去把本宮那件淺紫色的繡花羅襦取來。」
錦心忙取了衣服來,服侍我穿上。只見鏡中人一身淡紫清新淡雅,裙邊繡著朵朵鵝黃色的柳絮,似乎延展了無限的春意。挽一件繡桃葉的玉色輕煙紗「半袖」,走動間便盈盈生風。桃心發髻上簪著一柄法藍掐絲雙蝶簪子,那蝴蝶翅膀上的小珍珠隨著人的腳步盈盈振翅,似乎要振翅飛去。
紫羅蘭的花種研磨了勻淨的香粉,和著山泉水撲在臉上香美異常。再用白玉簪子沾了一點兒玫瑰汁子淘澄的胭脂,只一點兒,便透著瑩潤的粉彩。文繡又給我剪了一個金箔做成的小鳥花鈿,貼在我的額心,越發顯得俏皮生動起來。
一雙白皙的手指也不閑著,將那各色寶石研磨成粉,細細的灑在上面,倒像是一把星子倒在手上,熠熠生輝。
如此收拾妥當,我便帶著文繡錦心二人出去隨便逛逛散心。昨夜的花燈長廊應該還沒撤下去,我便信步來到那里,走到昨夜的花燈攤子前,才看了一會兒果然便听見耳邊傳來凌燁的聲音。
「你果然也在這里!」他的聲音飽含驚喜,朗朗的傳進我的耳中。
我不由得低頭一笑︰他真的是天真呢。真以為我是無意中逛到這里的?我分明是揣摩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特意候在這里的。
我分明是守株待兔呢,他卻以為是心有靈犀。真是天真!
心頭滾過一陣冷意,臉上卻揚起再甜美不過的笑靨︰「皇上怎麼也來了?臣妾還以為這麼大早的,只有臣妾惦記著這里的殘羹冷炙,一人來這里獨賞這遍地的火樹銀花呢。」
「火樹銀花?這里哪有什麼火樹銀花?分明只有昨日燃燒過的鞭炮的碎屑罷了。」凌燁上前拉住我的手,親昵地朝我笑笑。
我莞爾一笑,撒嬌道︰「這滿地的碎屑在長歌眼中看來卻是再美不過的火樹銀花。只因為……」
說到這里我便不肯說下去了,只是粉臉含俏,微笑著看向了凌燁。
「只因為什麼。」他含笑著伸展雙臂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親昵地摟著我。
「只因為……討厭,你分明也是知道的。偏要人家說。」我輕輕笑笑道。
他輕笑一聲,將我更加抱緊︰「早晨朕便心煩,看了你就覺得心都是清朗的。你瞧著那天空了沒,碧藍如洗的。那就是朕的心,愛你疼你的心。朕總覺得這樣的日子早一些開始便好了。偏偏為了一個誤會耽擱了兩年那樣久。長歌,在朕的心里,你永遠都如那晚長安街頭的花燈一樣。笑意盈盈,柔媚婉轉而又清芬。朕從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這種感覺朕以前從未有過。你進宮那天朕瞧著你的臉色那樣的冷淡,心想你是不是在生朕的氣了。後來你對朕更是刻意避忌,朕心里越發生氣起來。以為你根本就不愛朕,所以便一直找人打探你到底心里有了誰。若不是朕存了這個疑心,又怎麼會誤以為你跟殷權……」
他說到這里便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一個必死的話題,便輕笑著轉開了話題。
「皇上不要說了。其實長歌自己做的也不對,說到底不過是我們彼此都沒有盡早對彼此坦白的緣故。若是早說了,又何至于如此地步呢?」我柔聲勸慰他,安撫他的情緒,順便將他帶到另外一個話題,「不知道皇後娘娘現在身體如何了呢?昨夜皇上在柔兒那里過得夜,怕是沒有顧得上皇後娘娘。也不知道娘娘現在身體如何了。不如咱們去看一看娘娘吧。」
他點點頭,輕嘆一口氣。眉間有著解不開的清愁︰「昨晚朕在柔兒那邊歇下了,躺在床上腦子卻在想梓潼說過的話。她說當初她將靜和送出去遠嫁是因為怕靜和搶了她的位置。這可真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朕跟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直只是把靜和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的疼愛。沒想到梓潼她竟然如此小肚雞腸,以為朕跟靜和會發生一些什麼。朕記得當時靜和說要遠嫁的時候朕還阻攔過,但是靜和態度卻異常堅決,說是自己身為大晏朝的子民,理應當為大晏朝出一份自己的力量。朕實在是拗不過她所以只好同意了。現在想想可能是梓潼跟靜和說了些什麼,靜和為了打消梓潼的顧慮而不得不遠嫁塞外,好打消她姐姐的疑慮。」
「塞外千里黃沙,人煙稀少。條件應該是相當的艱苦。靜和王妃她一介女流也真是難為她了。」我輕嘆一聲,緊緊握住了凌燁的手。
凌燁掛念靜和一如我掛念微月,微月這死丫頭不聲不響地跑去了西域,說什麼看上了人家鎮西大將軍孫驍,死活也要千里追夫,追尋自己的愛情。
她當時逃走的時候身上統共只帶了一千兩銀票,衣服只帶了那麼一兩身。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如何能一個人逃去西域?
記得當時看到她留下的那張紙條的時候,全家人一下子都懵了。父親差一點氣暈過去,我自己也都心驚肉跳,為她憂心不已。
別人我不知道,微月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千金小姐,十指不沾泥的。此去西域天長路遠,萬一有個好歹那就真的完了!
她從小愛纏著我,可愛又機靈。有好東西總是記得給我留一份,堅決不允許任何人欺負我。雖然我名義上是她的丫鬟,她卻拿我當親姐姐看待。所以代替她進宮,即便吃多少的苦我也不會真正恨她。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殷權就是她,這是我最疼愛的兩個人。如今一個成了太監,一個生死未卜。要是我還有何心思去恨他們!
凌燁的眉頭皺得更緊︰「這些年過去了,靜和的消息越來越少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臉上擔憂的表情不會是假的,跟我擔憂微月的樣子一樣。所以我握住他的手勸慰他︰「靜和王妃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擔憂太過也是無濟于事的。既然靜和王妃跟皇後姐妹感情甚篤,皇上就更應該好好照顧好皇後,這樣也算是幫了靜和王妃的忙,讓她在塞外也可以安心了。」
我軟語溫存一番,凌燁終于算是釋然了一些,拉著我的手來到了鳳藻宮。
鳳藻宮忙了一夜,此刻人困馬乏,小丫頭們都歪在一邊睡眼惺忪的樣子。綠竹從里面端藥碗出來,看見一個小丫頭倚著門睡了,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這麼大清早的你在這里挺尸?當我死了?給我麻利點兒,要是出了一點岔子,看我不揭了你們的皮!」
那小丫頭被綠竹一個巴掌打醒了,連哭都不敢,趕緊一溜煙地端著藥罐子跑去倒掉藥渣了。綠竹這一巴掌下去,所有憊懶的宮人全都被打醒了,于是立刻又都麻溜地跑動起來,鳳藻宮一時又有了人氣兒。
凌燁見綠竹這樣不但不生氣,反倒笑笑︰「這里多虧了有你。皇後呢?」
綠竹急忙跪下說︰「娘娘正在屋子里躺著呢。昨夜折騰了一夜,才剛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