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她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奇怪,便問月盈︰「你家主子是怎麼了?怎麼這樣了?」
月盈咬著唇,低著頭,聲如蚊吶︰「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許是主子在這里呆的太壓抑了也說不準,皇上,皇上也沒來看過她……」
「難為你了。」我情知她說的都是假話,葉雲為什麼這樣神思恍惚難道我還不知道嗎?我便是始作俑者。她的孩子被搶走了,天底下有哪幾個母親不會發瘋!
「服侍小主,是奴婢應該盡的責任。」月盈機械地回話。
「本宮瞧著你們這落花宮里收拾得倒也齊整,那院子里也頗為干淨。倒是有勞你費心了。這里里外外的都是你一個人弄的吧。」我含笑問月盈。
她手指不經意地抖了抖,卻還是低頭道︰「服侍小主,是奴婢的責任……」
這一次她的話里多了幾分猶豫——果然是不敢將哥哥照顧她們的事情對我講出來麼?
我輕輕笑笑,起身走到她面前扶她起來︰「快起來吧,你是個好丫頭。改日本宮告訴了皇上,叫他晉一下你的品階。還有,雲姐姐在這里也養好了傷了,不如今早搬遷出去,也好跟大家多接觸接觸,姐妹們平日里玩耍玩耍,也好過在這里壓抑成傷。」
「這……」月盈沒了主意,不敢回話,只是拿眼楮去看葉雲。
葉雲還是不肯看我一眼,依然出神地看著那顆鳳凰花樹,像是渾然忘我了一般。
我只覺得再也說不下什麼話去,起身要走的時候,忽然看見桌子上擱著的一個籃子里放著一些小孩子的小衣物小玩具。
便走到那籃子前,伸手拿起了一只小波浪鼓,看看葉雲︰「雲姐姐,你這些小衣服小鞋子小玩具是做給誰的呀?真是好看呢。」
她回頭看我一眼,臉上終于不再平靜無波,一滴清淚緩緩滑過她的臉頰,她半天才說︰「听說妹妹生了小帝姬,這是做給她的……」
「是麼?」我淡淡笑笑,「原來姐姐還知道妹妹生的是小帝姬,不然我還以為姐姐是故意把龍繡在給帝姬穿的衣服上呢。」
我此話一出,果然見葉雲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終于不再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你說什麼呀,我怎麼听不懂。」
「姐姐听不懂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姐姐要趕快養好身體,早日離開這鬼地方才是。不然姐姐的神智一直這樣昏迷下去,不單單長歌掛心,怕是姐姐的父母親也會憂心不已的。」我淡淡的說著,如今也不能再多說什麼了。點到為止吧。
葉雲翕動了幾下嘴唇,終于嘆了一口氣道︰「長歌,其實我不想出去。我自己在這里呆著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听她這樣說,不知道為什麼我乍然放下了心。
她在這里安靜的養著也好,省得萬一她出去了見到玉瓏再生出什麼事端來。
雖然她也以為玉瓏才是我的孩子,但是母女連心,那種母女之間的天性,想想還是讓人無端覺得害怕。
我終于沒有再繼續勸說她搬出落花宮來,只是又囑咐了月盈許多句話,又吩咐文繡明日將許多的日用品搬來這里,也好過這里淒風苦雨的這樣的冷清。
算起來,也算是我的一點補償跟心意吧。
出得落花宮來,風雨已經停了。葉雲仍然沒有起身送我出來,自顧自地坐在窗前,透過那扇雕花窗欞,仍然怔怔地看著那樹火紅的鳳凰花樹。
時值盛夏,那樹鳳凰花開得極其熱烈。一堆堆的紅花像是一個火炬,將半天的天空都遮住了,密密匝匝的,像是一場烈火,繁花似錦,轟轟烈烈。
狂風驟雨後,地上已經鋪滿了厚厚的一層鳳凰花的花瓣,于是整個落花宮便也都籠罩在了這樣一種奇異的紅中。
妖異的,執著的,熱烈的,讓人心中不安的紅……
「月盈,你且回去吧。好好侍奉你家小主,若是有什麼缺的,盡管來本宮的含章殿找本宮。本宮定然會一力提攜的。」我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平穩而威嚴起來。
月盈的臉上透著單純的歡喜︰「謝德妃娘娘眷顧!奴婢就代我們小主謝德妃娘娘了。」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了落花宮,並且拒絕乘坐轎子,只是在寂靜的青石板鋪就的路上慢慢行走著。
文繡跟在我的身後,長夜是如此的寂靜而漫長,寂靜的我仿佛都能听到葉雲曾經在這里的絕望嘶喊。
那是一個母親在十月懷胎辛苦之後生下一個雙頭妖怪的絕望,它是那樣的濃烈,宛如這永遠開不敗的鳳凰花,生生息息,不增不減,不生不滅。
忽然有些窒息,我忍不住對文繡道︰「文繡,本宮忽然覺得胸悶……」
文繡忙扶住我,柔聲道︰「小主,不若奴婢扶著小主在這永巷之中走走吧。」
我點點頭,叫宮人們在後面遠遠的跟著,只文繡輕輕扶著我,我們主僕二人便沿著這青石板路慢慢走了起來。
腳底下踩著了幾瓣鳳凰花,那火紅的花瓣像是一種詛咒,看得我膽顫心驚。
文繡卻從容地從我的鞋子上取下那幾枚花瓣,然後漫不經心地揚手,讓那花瓣乘風飛了出去。
「文繡,我總覺得自己,自己太可怕了。我已經太可怕了,我覺得好累,好累。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在何處停泊,我好累。」許是跟葉雲的那一番對話透支了我所有的精神,此刻的我變得軟弱無助極了。
文繡不動聲色的扶住我,雙手如大地一般的穩健︰「小主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再難也要咬牙堅持下去。何況對于玉瓏來說,做小主的孩子總比做一個不得志的妃嬪的孩子要好。小主難道沒看到前車之鑒嗎?那惠妃,還不是無法護住自己的女兒,結果讓那萱和公主硬生生的讓人弄成了傻子。所以玉瓏公主想要平安喜樂,小主您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我听她這樣說心里不由得寬慰了許多,忽然想起來了這半日了,玉瓏也不知道醒了沒便對文繡笑笑︰「出來這半日了,小丫頭該醒了吧。咱們快回去吧,她一刻也離不開我的。」
文繡含笑點點頭,便忙扶著我回到了含章殿。
夜了,含章殿也格外的寧靜,被大雨沖刷過後的地面有一種干淨的蒼勁。
我忙不迭地走進殿中,卻忽然看到一個秀長的背影站在大殿中央,低著頭,雙手做一個擁抱的姿勢。
我只疑心自己看錯了,因為我分明看到了那是羅衣的背影。
而付德海,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也望著她,目光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某種情愫。
但是當時我已經無法去關心這些了,因為我的注意力全都被羅衣吸引住了。
腳步止住,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問道︰「羅衣,是你嗎?」
她一怔,慢慢轉過頭來,一雙秋水寒瞳看著我,像是不敢確認我就是我一般。
「小,小主……」她喃喃,眼中的淚水便如同那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的掉落下來。
「羅衣,真的是你麼?真的是你麼?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死了。」我也愣在那里,根本動彈不得。
「是我,是我,是我回來了……」她點頭,一下子走到我的面前,給我跪了下來。
「小主請受羅衣一拜!」她正要跪下來,早被我扶住。
「你快起來,我當不起,萬萬當不起!」我將她拉起來,看到她懷中抱著的正是玉瓏。
「小公主真的很可愛,跟小主一模一樣,長大之後定然也是個絕色美人呢。」她含笑看向小玉瓏,語氣中盡是疼愛。
我笑笑︰「她倒是很喜歡你,見了你一直笑,可見與你投緣。只是自從那件事後,本宮一直都無暇分身,所以一直未曾去看你,你不會怪本宮吧?」
羅衣淡淡笑笑︰「羅衣怎麼會怪小主呢?何況沒有小主庇佑的話,羅衣也早就死于非命了。只是之前皇後她已然疑心羅衣了,是以羅衣不得不將小主的一些事情告訴了皇後。若不是如此,羅衣也套不出皇後的秘密來。」
我知道她接下來便要說起那日墜樓的內幕,便叫其他閑雜人等全都下去了。文繡才要抱走玉瓏,羅衣掃了一眼付德海,淡淡道︰「把小公主留下吧,羅衣還想多抱抱她呢。」
我輕輕笑笑︰「你身子才好些,不要為她小孩兒家累著了。」
「羅衣不累,讓羅衣多抱抱小帝姬吧。」她看樣子是極喜歡這個孩子的,我便也允許了。
羅衣抱過玉瓏,眼看著他們幾個都出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神色也變得倦怠起來,不住的咳嗽起來。
「你怎麼了?剛才瞧著還好好的,怎麼這一會兒又咳了?」我關切地問。
她搖搖頭,伸手從懷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卻見那雪白的帕子上有幾絲淡淡的血色︰「許是落水之後留下的病根,傷了肺,養養也就無事了。」
作者題外話︰抱歉,忽然有些急事,所以現在才更,給大家道歉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