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的臉本來就是慘白的,那模樣絕對是算不上好看,小鎮手工出品的東西,絕對就是恐怖片里的絕佳道具。這會兒那張臉不知是因為緊顫的墨斗線,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已經扭曲到了一個變形的程度,那種表情,可以理解為痛苦到極致之後的掙扎。
查文斌倒也不急,時不時的撥弄一下那墨斗線,那紙人的痛苦表情便多了幾分,此時阿發的那婆娘的魂魄已安然被收進闢邪鈴,正在受罪的那位主想必是沒安好心才中的套。
要讓一個被困的孤魂野鬼瞬間被滅,對于手持茅山天師大印的查文斌而言,不過是舉手之措。但是自從修了那《如意冊》之後,他腦海里更多的則是「德」這個層次的思考。要知道茅山派向來是以除鬼出名的,對于這類不該存于世間的髒東西,都是采取一個「殺」字。如今,他的心境已然和之前不同了,那股遺傳自茅山門派的殺戮之心已經逐漸消失。
但這妖孽確有害人之心,不然那阿發又怎會不明不白的被弄進這個洞。查文斌拔出七星劍,指著那紙人喝道︰「孽畜,不好好去轉世輪回,留戀這人間也就罷了,還偏偏要去謀人性命,今天不除你,祖師爺都會怪我!」
他揮劍作勢就要向那紙人斬去,鋒利的劍刃要劃破這宣紙所做的紙人,真的太簡單了。
那紙人微微一顫,接著這洞里便刮了一陣小風,風不大,只是能讓人微微眯起眼楮。這風是從山洞里頭刮出來的,也許是那紙人太輕,就像風箏一般被吹起,在空中驟然飄落于地面。
紙人的整個身體支架,主要是靠里面的幾根細竹篾搭成的,就像過去自己用竹子給燈籠扎骨架那般。說這玩意脆弱吧,也確實結實不到哪里去,但也沒那麼不堪一擊,輕輕被吹到地面上就會折斷。可當那紙人落地的時候,大家卻分明又听到了幾聲清脆的竹篾斷裂聲。
斷的位置很蹊蹺,是在那膝蓋的地方,這紙人現在的姿勢就是人用手擺都未必能擺的起來,這是一個跪姿!面朝查文斌,雙膝跪地,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向人討饒的樣子。這其中的過程,要是說出去,怕是誰都不會信,一個紙人竟然真的向活人下跪了!
查文斌的劍自然也收住了手,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知道錯了,我也不會就此打飛你這冤魂。但是我也不會放你出去繼續害人,你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我便做一次好事,送你一程,讓你早日墮入輪回,月兌胎做人,也比你在這兒做個孤魂野鬼的要強。」
說罷,查文斌朝著超子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超度這碼事,對于道士而言,是一項基本功。講究的無非是替死者減輕生前的罪孽,為其多積點陰德,去了陰司好謀一個不錯的來世。其實這當中,最講究的是要替人在那黃泉路上照亮一點,好讓他走的輕松,不必多受那些過去的痛苦糾纏。
生前惡事做多了,進了地府一樣會有審判。就算你生前是一個萬人之人的君主,死後一樣得接受判官的清算,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至于怎麼去清洗罪孽,一個則是靠道家幾千年流傳下來的經文,還有一個則是靠道士的一點小手段。這個小手段,便是去賄賂那個來帶亡魂的陰差。陰差雖然官職小,但是他卻是那陰間里做事最多的主,把他伺候好了,亡魂也會少受一點罪。都說小鬼難纏麼,所以在開超度之時準備的那些貢品和香燭元寶,都是給這陰差享用的。
超子的兜里還有兩個土雞蛋,是早上從阿發家的雞窩里掏出來的,偷偷煮完了之後準備路上做點心的,查文斌看在眼里卻並未有點破。
超子手里提著那墨斗盒,見那紙人跪著,心里的底氣那叫一個足,嘿嘿笑道︰「啥事啊?是不是收拾這紙人,文斌哥,不用你出手,我一把火就能燒了這雜碎。」
這話說完,那紙人不覺的輕輕一抖,生怕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哥們就會把自己當火把給點嘍。
查文斌看著他那樣,笑道︰「把你那兩個蛋拿出來。」
超子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口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喊道︰「什麼蛋?哪里有蛋啊,我怎麼看見。」這倒不是他不舍得,其實兩個雞蛋沒什麼,主要是他怕查文斌罵他去偷人家東西。男人麼,頭可斷,血可流,就是面子不能丟。
「行了。」查文斌笑著朝他走了過去,「早上你掏那雞蛋的時候我都看見了,尋思著路上可能用得著,我也沒點破,沒想到還真用上了,一會兒做完法事,你再拿回去吃就是了。」
超子︰「那玩意還能再吃麼……」這話一說,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這不就是承認自己掏了人家的雞蛋麼,不甘心的把那兩枚雞蛋交到查文斌的手里,狠狠拉了一把手中的墨斗盒,那纏在紙人身上的線一緊,那廝的表情就越發難看了。
地上有五行陣,查文斌又給那紙人額頭上貼了一道天師符,這樣,即便撤了那墨斗盒,它也無處可逃。
墨斗收起,查文斌把那已經破爛不堪的紙人重新放平在那石台上,頭部朝西,意為歸西。又拿了一張大的黃紙放在那紙人的臉上蓋住,額頭上再放一枚銅錢壓住。
雖然沒有肉身,但是超度依舊可行,肉身本就是埋入黃土最終化為一堆白骨的,從本質上講,肉身在死後與紙人並無區別,同樣只是一個軀殼罷了。
這兩枚雞蛋就是拿來回落這陰差的,也算為是做這場法事準備的貢品。
香燭紙錢這些都有隨身攜帶,一個簡陋的靈台就此搭建完畢,接著便是通知陰差來領人了。
道士和陰差之間也有特殊的聯系方式,作為送魂的一方和接魂的一方,兩者之間雖然是存在于兩個世界,但是服務的對象卻是同一人。道士要想度法成功,就得讓陰差好生照顧這亡魂。同樣,一個陰差能抓到一個孤魂野鬼回去也是功勞一件,有人送他這份大禮,自然笑納。
于是千百年來,道士和他們之間就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聯系方式,那便是喊差。
喊差並不是用喊的,實際上這是一種類似于歌曲的經文,這種語言,也不知是哪位能夠直接和陰差對話的大神發明的,查文斌他們這一派也管這種語言叫做鬼文。
上一代的師傅教下一代的徒弟,有很多是無法用文字流傳下來的,比如這喊差,就得是靠師傅唱一句,徒弟學一句。誰也不懂這些教人听不懂的歌曲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但是這曲子一唱,不出一炷香,便會有陰差到訪,牽走那已經被道士制服的鬼狐野鬼。
有人說,這是道士老在陰差那干些搶魂的事兒,得罪了他們,于是便用這種方式彌補,總之頗有點互相平衡的意思。畢竟干這一行的,少不了跟那個世界管事的主打交道,能圖個方便,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歌曲先唱,每個字符都是從口中一一播出,至今還沒人能翻譯出這曲中的大意,待查文斌朦朧的看見這洞里多了一個人的時候,便知道,陰差到了。
接著便是陰差享用貢品香燭,收受紙錢元寶的時間,而這一時間,恰好是留給道士念那往生咒的。規矩,都是這般安排的,即方便了別人,也方便了自己。
三遍往生咒過後,查文斌手中一劍揮向那燃燒的蠟燭,帶著那麼一絲火星撇到了紙人之上,瞬間,這紙人便化作了一團火焰,照的每個人的臉上都火紅一片。
一個人影在騰起的煙霧和大火之中慢慢的顯現了出來,現在只要查文斌撤了那五行陣,再交給那陰差,這超度便算是結束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看似順利的過程,卻又偏偏起了差漏,真當是算也算不到的一件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