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濃郁得嗆人的香氣里,那禁衛哭著答道︰「回英王爺,南宮校尉見皇上崩逝,悲慟不已,一邊與前來馳援的安陸郡守、順陽縣令會合撤往順陽,一邊先遣小人和其他幾名弟兄回京報訊,要小人稟報樓相、衛相,並請示二相,下面他該何去何從。愛睍蓴璩我們一路遭雍王所部追殺,人越殺越少,最後爬到京的,便只剩了小人一個。」
他爬上前幾步,又向衛輝磕頭道︰「眾位大人若是不信,即刻遣人去鴛鴦塢打听,想必附近被擊潰的游兵散勇尚記得凌晨舉軍號哭!」
衛輝已失聲痛哭道︰「皇上,皇上聰睿明哲,仁孝有才,不意竟會年紀輕輕便遭此不幸……」
他這一哭,那絕望便愈發蔓延開來,連荊王、夏王都已怔怔地落下淚來。
正哭成一片之時,忽聞得女子絕望悲泣的哭聲傳來,抬眼看時,正是慕容雪素衣披發,在一眾宮人的扶持下踉蹌而來燧。
她淚痕滿面,幾乎站立不穩,卻沖那禁衛哭叫道︰「皇兒呢?哀家那皇兒呢?」
禁衛惶恐叩首道︰「太後!太後娘娘節哀!皇上……皇上還在南宮校尉那邊,等著二位丞相商議該怎樣請回皇上梓宮,並且……雍王那邊還在步步緊逼呢!」
慕容雪哭得肝腸寸斷,聲聲喚著「皇兒」,已是泣不成聲猷。
桑夏緊扶住她,強忍悲傷勸道︰「娘娘,娘娘節哀呀!」
她身後還有一人蒼白得跟石雕似的,容色枯槁如木,呆愣愣一步一挪跟在慕容雪身後,竟如行尸走肉一般全無光彩。
正是沈南霜。
「不會,不會,怎麼會這樣?」
她茫然看看被拋在殿外的陽光,只覺眼楮被燒灼得厲害,才有淚水大串大串地滾落下來。
她不是要害許思顏,絕對不是。
哪怕他再冷落她,傷害她,無視她的痴情和傷心,她還是願意百般待他好,哪怕以性命來回報他,——而不是站在他的對立面,看著他在太後的算計里一步步走向深淵,步入地獄……
眾大臣不及回避,慌忙伏地行禮。
「臣等拜見太後娘娘!請太後娘娘節哀,萬事以鳳體為重!」
方才附和紀叔明翁婿的大臣,已有膽小的忍不住冷汗涔涔。
若皇帝罹難,整個朝堂翻天覆地,眼看只在頃刻之間。紀叔明等失了皇帝支持,秋後算帳重則抄家滅族,輕則丟官罷職,支持過他們的大臣自然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禁衛軍雖能基本掌控京城,可所效忠的皇上罹難,皇後下落不明,八大校尉群龍無首之際,只能听從皇家最尊貴的皇太後吩咐,忠于皇太後隨後立的新君。
——至于新君是誰,听命何人,便不是他們所能干預的了。
臨邛王雖然神色悲戚,卻已站到慕容雪身後,堅定不移地扶住她,目光掃過滿地的文武官員,眼底已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興奮。
待慕容雪坐了,見她依然哭得泣不成聲,臨邛王等跪地勸道︰「皇上罹難,如今尸骨未還,雍王叛亂未平,尚祈太後娘娘以江山社稷為重,盡快出面主持大局,穩住這大吳江山啊!」
那邊衛輝等素與臨邛王等交好的大臣也齊齊叩首道︰「請太後娘娘以江山社稷為重,出面主持大局!」
紀叔明、張 語等面色冷沉,跪于地上各自以目示意,雖有萬分不滿,亦無法出言相阻。
其他大臣更是面面相覷。便是有人性情耿直不屈,想搬祖宗律法阻止後宮干政,可皇帝既無子嗣,又無兄弟,此時一並連中宮皇後失了蹤影,整個皇宮最尊貴、最有實力、最可能主持大局的,當然只剩了慕容雪。
于是,除了支持太後出面主持大局的,便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慕容雪在眾人勸慰下終于勉強止了淚水,兀自眼圈通紅,端坐于上說道︰「論起朝堂之事,本不該哀家一介深宮婦人出面。自先帝大行,哀家早已心如槁木,若非牽掛皇帝,早就追隨而去。本想在宮中虔心禮佛,頤養天年,再不想橫次里竟出來這等禍事!社稷攸關,哀家不敢推托,也只好先守了這大吳的江山再說!」
她側頭看向衛輝,「衛相,當下急務,一是迎回皇帝梓宮,二是平息雍王之叛。這兩者其實亦是同一件事,若不能平叛,只怕哀家那孩兒也迎不回來……」
她又有嗚咽之聲,拿帕子掩住眼楮,卻止不住那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一串串掛下來,令人見之惻然。
原來心存異議的大臣瞧見,本躊躇著要辯上幾句,此時也不得不低下頭,一時作聲不得。
衛輝已安慰道︰「太後一心為了江山社稷,誰人不知?自然團結一心,襄助太後平叛。雍王之所以陰謀得逞,無非因為皇上不曾防備,京中禁衛軍雖多,八大校尉拘于陳規墨矩,不知變通,如一盤散沙般各自為政,方才營救不力,出此奇禍!如今請太後先傳來宮中的護軍校尉崔稷、皇城外的左軍校尉匡幼安,讓他們隨臨邛王同去城東大營,統領衛白川部及南宮凌部一起前往鴛鴦塢,不知太後意下如何?」
慕容雪抹淚道︰「如今廣平侯遠在陳州,盛大將軍尚在江北,蘇大將軍巡邊未回,算來也只有臨邛王尚有資歷統領這些天子近衛了!」
一旁便有魏國公咳了一聲說道︰「臨邛王幼隨老王爺出入沙場,素有聲望,又是兩朝元老,自然合適。」
臨邛王猶豫道︰「可到底不合規矩,恐怕盛大將軍、蘇大將軍等不服;听聞青州謝韶淵已經自己率兵前往救駕,只怕也會有意見。」
衛輝道︰「既然皇上罹難,自當一切從權。太後何妨以請出御寶,由百官議定,再以聖旨頒諭下去,令禁衛軍听從臨邛王號令?如此便是盛、蘇、謝諸將在,也將無可異議。」
「哦!」
慕容雪抬起眼,黑幽幽的眸子掃過眾臣。
眼見此事即將塵埃落定,正該是爭相表功之時,中書省石僕射、兵部袁侍郎等紛紛附議,紀叔明等卻只能皺眉緘默。
張 語幾度欲要開口,卻被紀叔明以眼色止住,只得強忍了不出聲,卻不由地悄悄回頭,眼楮余光看向殿外。殿外沒有任何動靜,倒是殿內喧鬧一陣,很快確定下來,那邊太監急急備下紙墨,又去取御印,即刻令中書舍人起草詔書。眼見得百官就在跟前,樓小眠卻未在京中,連門下省復議的例行程序都可以免去,直接可制敕頒下了。
英王許知捷正與荊王、夏王低低說著什麼,卻未曾理會周圍動靜。
而荊王、夏王明顯有些畏怯之意,似有幾分猶疑煩惱。
待草詔擬好,那邊太監也從武英殿找出皇帝御印,卻是由涵元殿的大太臨王達抖抖索索地托于黑檀填金的托盤內慢慢呈上前來。
這時,忽聞許知捷喝道︰「王達!過來!」
王達一路行著,早已汗流浹背,聞言如蒙特赦,忙側身緊走幾步行到他跟前,陪笑道︰「英王爺有何吩咐?」
許知捷一抬袖,已將盤上的御印握到手中,隨手放入了自己懷中。
王達怔了怔,「這……」
他看了眼慕容雪那邊,悄悄退後了一步。
慕容雪臉色一沉,已然皺起了眉。
衛輝忙道︰「不知英王爺這是何意?」
許知捷淡淡道︰「本王並無他意,暫代皇上保管御印,以免為人所乘,矯詔行事而已!」
眾臣無不愕然。
中書舍人所擬詔書的確未經皇上同意,說矯詔行事也不錯。
可如果皇帝罹難,又怎可能再經他同意再頒旨?
而若不頒旨,那八個缺心眼的禁衛軍校尉,又怎肯听臨邛王命令行事?
張 語及御史台、門下省諸許思顏提撥諸官已經眼楮亮了,凝神看向他。
臨邛王變色,「英王,皇上罹難,如今尸骨未還,你還不想著怎樣平叛報仇,想打算讓雍王得寸進尺,趁著我們人心不齊,揮師攻入京師嗎?難道你念著和雍王的叔佷情義,連君臣之義都不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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