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沈南霜依然挑著天色已暗、宮門即將落鎖時離宮。
崔稷恰在承運門外巡守,看到她時,便不由地皺了皺眉。
沈南霜模著懷中許思顏親書的聖旨,心下便有底氣,反而向他矜持地笑了笑。
「剛剛服侍完太後,我正預備回紀府看看。崔校尉要不要隨我一起去,或者派誰盯緊我?妲」
崔稷遲疑片刻,向後退了一步,恭謹道︰「沈姑娘請!」
沈南霜很滿意,走出承運門,快步向宮外奔去。
行至前方甬路,卻見黑影閃過,是兩名太監模樣的人提著燈籠匆匆向側前方行去。
其中一人遠遠見到她,連忙偏過了頭。
她本是習武之人,視力遠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何況此人背影極熟悉,只在偏過頭的一瞬,沈南霜已認出正是跟隨慕容太後多年的桑夏姑姑。
度其去路,正是樓小眠養病之所。
如今慕容雪心疾有所緩解,樓小眠卻依然病勢危重,太醫輪番會診著,皇後也挺了大肚子一日數次前去探望,近日更是傳來宮外名醫前來診治。
她有些納悶,再不知桑夏這時候鬼鬼祟祟跑那里去做什麼。待她將眼前最要命的事處理妥當,回來必須將此事告訴皇上,以免太後又生什麼計謀暗害于他。
當然,今夜之後,她也得盡快離開德壽宮,回到許思顏身邊。若繼續留在太後身邊,懷中的封妃聖旨不能詔告天下,始終只是一紙空文;若被太後等發現異常,更將小命不保。
一路盤算著時,她早行出老遠,再轉過幾處小巷,已將巍峨宮殿拋得不見蹤影。
仔細瞧過無人跟蹤,她方轉到一戶家酒坊前,推門進入。
里面早有個褐衣小廝候著,見她進來,連忙屈身行禮,「姑娘!」
沈南霜低聲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小廝笑道︰「小人辦事,姑娘只管放心!便是當日那位紅衣大爺來,樁樁件件,不是也由小人辦妥的?」
沈南霜頓了頓,「今天的事,別跟那位紅衣大爺提起,知道嗎?」
小廝一對鼠目里光芒閃了閃,笑容依然堆在臉上,「姑娘放心!」
說話間,已將沈南霜從後門帶出,沿著那處偏僻的小巷子一路前行,然後在最盡頭的一戶人家前停住,輕輕推開門。
小廝笑道︰「此處獨門獨院,雖然小了些,倒還隱蔽。姑娘要的藥已經煎上了,衣物和熱水、沐巾也都已經預備好,姑娘請自便!」
沈南霜點頭,塞了二兩銀子過去,又細細吩咐道︰「你記住了,便是有人發現我曾進你那酒坊,回頭盤問起來,你也只許說我要了一壇酒便從後門出去了,絕不許向人提我行蹤!如若不然,那位紅衣大爺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小廝眼底便有些倉皇,急急應了,將銀子揣入懷中,轉身便走。
沈南霜總覺心中不安,眼見小廝離去,前後左右仔細看了,確認的確無人叮梢,這才吁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帝後二人好容易月兌圍回京,現在正因雍王之亂煩惱,又得防範太後,擔憂樓相,哪還有空理會她?
她關好門,仔細閂上,已聞得那邊屋里傳出的苦澀藥味,更是放心。
轉身欲走過去時,忽覺眼前多出一人,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啊!」
她驚呼,退了一步撞在門扇上,才看清了來人,失聲叫道︰「孟緋期!」
眼前之人緋衣勝火,張揚氣勢一如從前,只是袍袖間仿佛空落了些,那修長身段看起來愈發顯得高瘦,宛如一截高高的秀竹。
他頭上帶著帷帽,整張臉都已被緋紅紗帷密密遮住。沈南霜與他親密已久,卻能覺出那紗帷內有些異樣。
她按著胸,小心地平定了自己的情緒,勉強堆出笑容來,問道︰「緋期,你怎麼來了?還有……你的臉,怎麼了?」
孟緋期慢慢摘下帷帽,露出他那張曾讓沈南霜意亂情迷的臉,卻讓沈南霜忍不住再次驚呼,卻恨門已關上,想退也無路可退了。
往日傾國傾城妖艷絕世的面容,布滿了紅紅紫紫的疙瘩,坑坑窪窪如被人惡意犁過的地,有的疙瘩甚至已被撓破,正滲出血水來。
他被黃蜂蜈蚣蜇得極慘,經了數日調理,雖然不再腫似豬頭,但毒氣未散,眼看這容貌一兩個月都未必能恢復了。
「很丑嗎?」
孟緋期模模自己的臉,有些心煩意亂。
沈南霜定定神,說道︰「還……還好。這是……誰干的?」
孟緋期怒道︰「還不是蕭木槿那賤丫頭!她……她竟敢這樣算計我!等我復原後,定要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哦……哦……」
沈南霜擦著額上的汗,小心地繞過他往里走著,問道︰「你……怎麼在這里?」
孟緋期緊盯著她,眼底說不出是憎恨還是歡喜,慢慢地說道︰「听說你要來,我才特地在這里候著。」
沈南霜吸氣,頓時懊惱不該找了那小廝幫忙。他本就是因為敬畏孟緋期才听她吩咐,如果孟緋期有事相問,自然知無不答。
孟緋期已隨著她往那邊廚房走著,一路沉聲問道︰「那里煎的藥,是什麼藥?」
沈南霜低頭去那藥爐,躊躇片刻方才答道︰「近來經期不調,時常月復痛,所以開了藥來調理。——若在宮中,無故得了這病難免被人猜疑,所以特特在宮外找了藥,悄悄煎服調理。」
孟緋期怒道︰「你還敢哄我!你明明叫人替你去抓最好的墮.胎藥,而且要的是能立刻墮下胎來的那種虎.狼之藥!你打算悄悄墮下胎,仗著自己健壯,休息一晚便回宮里,人不知鬼不覺地將這事瞞過去?」
沈南霜不答,卻不由地模向自己的小月復,眼底已是忍不住的委屈。
孟緋期盯著她半晌,終于放柔了聲音,低低問道︰「是我的孩兒,對不對?應該……快兩個月了吧?」
到底出宮不便,二人相會次數有限,他屈指一算,便已料出胎兒月份。
沈南霜再忍不住,哭道︰「你叫我怎麼辦?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被你玷.污了去,莫名其妙懷上了孩子,還得在那個處處是算計的皇宮里呆著,想吐不敢吐,想睡不敢睡,不想吃卻得逼著自己吃,惟恐旁人看出形跡……不趁著月份小把它打了,難道還等月份大了遮蓋不住時讓我被人連孩子一起活活打死?」
孟緋期便不答,低著眼眸默然看著沸騰的藥。
沈南霜略略松了口氣,擦去眼淚,找出塊帕子來裹了藥罐柄,正要往旁邊的碗中倒時,孟緋期忽然揚手。
劍柄「啪」地擊下,將藥罐打得傾翻在火爐上,「嗤啦」一聲冒出重重水氣,模糊了兩人眉眼。
沈南霜驚叫後退時,便听孟緋期輕聲道︰「南霜,生下他。」
沈南霜抬眼看他,一時無法置信。
水氣迷蒙里,孟緋期依然美得懾人的眼楮里似也有霧氣氤氳,伴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縷縷傷感和絲絲希望。
他柔聲道︰「別再回宮了。我帶你離開這里,找個安靜富足的小城,守你生下我們的孩子。我會好好待你們,不會讓你們受委屈。便是蕭以靖和蕭木槿……」
他仿佛狠了狠心,方才下了決定︰「為了你們母子,我也先不去和他們計較便是。」
沈南霜幾乎信不過自己耳朵,失聲道︰「你……你說什麼?你要我生下這個孩子?你……你還打算娶我不成?」
孟緋期厭惡地看著她,神色有些煩躁。但沉吟片刻,他終于道︰「若你執意要我娶你……我便娶了你也不妨。我也不想我的孩子出世後受人嘲笑。」
便如他和他的母親,因母親那為人詬病的過去,因他不明不白的出身,從小到大,他受了多少的屈辱,多少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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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猜沈南霜懷孕的?恭喜,猜對了!不過寫起她來真怪惡心的……
對了,情人節快樂,別為這妞兒壞了興致。後天會送上沈南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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