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徐夕影的眼神溫柔深摯,滿是憐惜,正和溶洞內的粗暴野蠻判若兩人。舒殢獍
他正對徐夕影道︰「別難過了,該吃還是得多吃些,養得好好的,才可能救你父親出來,對不?」
徐夕影嗚咽道︰「其實我也知道,父親病成那樣被人劫去,至今全無消息,多半已經凶多吉少。可身為子女,便是有一分希望,我也不該放棄,對不對?」
許世禾道︰「對對對,徐姑娘孝感動天,想來令尊必能逢凶化吉,你別哭好不好?別哭!」
他忽然頓住,抬眼看向緩緩踏入屋中的木槿縭。
徐夕影瞧見,忙屈身行禮︰「罪女徐夕影,見過太子妃!」
許世禾神色間閃過怨憤,卻很快斂住,居然也垂手道︰「太子妃!」
「不用多禮!脛」
木槿手中執了一支隨手從屋外采摘的紫薇花把玩著,笑盈盈地虛虛扶過,一眼掃過他們桌上的飯菜,眼底笑意更深。
他們的飯菜已並作一處,雖然只寥寥數樣,卻都依著木槿的吩咐,葷素搭配,做得精致可口。許世禾那邊的一大缽飯已經見了底,看來胃口相當好。
她輕笑道︰「該叫人給你們預備些美酒,對月小酌,想來更有趣味。」
許世禾眼楮立時一亮,然後瞧著自己手上的鐐銬沒有接話。
對于一個囚犯來說,能有如今這樣精致的飲食和住處,已屬萬般難得,想再有怎樣的美酒佳肴,委實是異想天開。
而徐夕影已伏地磕頭道︰「罪女欺瞞太子,自知罪無可恕,不敢祈求其他,只願太子、太子妃查明家父冤情,救出家父來,罪女今生做牛做馬、來世餃草結環,必報太子、太子妃恩德!」
木槿輕笑道︰「徐姑娘言重了!太子正在徹查此事,若徐通判有冤,必會還他一個公道。」
許世禾瞧著徐夕影伏地而泣的模樣,更是面有不忍之色,低聲道︰「徐姑娘,別哭了,淚水漬了傷疤,只怕好得更慢了!」
徐夕影的抽泣聲果然低了些。
木槿柔聲道︰「你先回房吧,我尚有些話,要和許世禾說。」
「是!」
徐夕影又磕了頭,這才敢退出房去。
許世禾看著她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問道︰「不知太子妃有何貴干?」
木槿且不說,只笑問道︰「你在此地過得可還好?」
許世禾低頭瞧著自己鐐銬,冷哼了一聲,說道︰「太子妃說呢?」
木槿微笑道︰「無論如何,該比那溶洞里好吧?」
許世禾四下瞧瞧,再想起溶洞里的黑暗枯燥,竟生生地打了個寒噤,沒敢答話。
他見識過木槿的手腕,剛猛凶狠起來,未必比他這個吃了二十五年生鱷魚的瘋子弱。
木槿話頭一轉,又道︰「方才當了徐姑娘的面,我沒敢實說。其實太子出門之前便推斷出徐通判應該已經遇難,可憐徐姑娘白白當了一回棋子,沒能如那些人所願引開太子注意力,卻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許世禾一愣,立刻叫道︰「她其實也是一片孝心,被他人利用罷了!落到這樣的地步,本就可憐之極。你們……你們就別再追究了吧?」
木槿嘆道︰「的確可憐。便是咱們饒了她,她家破人亡,仇人遍地,出了這門,只怕連個敢賞她口飯吃的人都沒有,再不知會遇到怎樣淒慘的事。」
「若依然當日的姿色,或許還能委屈求全,攀上哪個又膽大包天的官吏,僥幸多活幾日;可惜如今已經這模樣,即便淪落風塵,那些屠雞宰狗的市井小人都懶得光顧吧?倒是仇人很可能會尋到她,把她往死里遭踐。」
許世禾的臉更白了,白得發青。
他僵在那里,半晌才道︰「我告知了你《帝策》的下落,好歹算個人情吧?可否請太子妃代為照拂一二?」
木槿笑道︰「你身為囚虜,又中著我的蠶心蠱,自身都難保,還想為他人求情?」
許世禾發青的臉便泛了紅,拳頭慢慢捏緊,眼楮里又流露出綠熒熒餓狼般的狠毒光芒。
青樺等立時警惕,顧湃閃身將木槿護到身後,冷冷道︰「你想再進那溶洞喂鱷魚麼?」
木槿輕柔而笑,「他若敢再對我無禮,我砍了他的雙手再把他丟進去,看看最終會是鱷魚吃了他,還是他繼續吃鱷魚!自然,這一會,我包管再不會有一個人去看你。張博舉家被滅,金面人險些被抓,我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再下溶洞找你!」
她笑容依舊,聲音也漸漸地低而寒涼︰「你會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呆完你的下半輩子,再不會一點指望。別說陽光和花草,美食與女人,就是連一縷光線,一個鬼影都看不到。你當然可以用腳去和鱷魚搏命,然後像狗一樣啃食著死鱷魚苟延殘喘,然後在沒有底的黑暗里慢慢等待死亡的到來……」
「別……別說了!」
許世禾忽高聲打斷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狠狠地瞪著她。
然後,他啞著嗓子道︰「好……好,你說,你怎樣才肯放過我?」
他的聲音听來已有幾分絕望。
木槿輕笑,「我沒打算不放過你,但的確有事需要你的配合。」
許世禾憤然道︰「《帝策》的下落你已誆去,還要怎樣?」
木槿將顧湃撥開些,壓低聲音道︰「即便我拿到了《帝策》,但你需知道,我既是吳國太子妃,又是蜀國公主。可我和太子關系如何,你應該略有耳聞。你認為,我拿到《帝策》後,給吳國太子合適嗎?」
許世禾頓時眼楮一亮,眼底的敵意頓時消散大半。
他被囚二十五年,心心念念就是想為他的六皇子報仇,不能便宜了許安仁和許安仁的後代。誰知被木槿誆去了《帝策》下落,這幾日生活雖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每每思及此事都是懊恨痛悔不已。
若非重銬加重,又被木槿下了蠱毒,他早沖上前和她拼個你死我活了。
如今木槿雖沒明著說會將《帝策》交給蜀國,但至少已經表示不會給吳國太子,——至少許世禾願意相信,她不會把《帝策》留給許安仁的後代。
只要相信這一點,支撐了他二十五年的對于六皇子的忠誠便不會坍塌,而且……也方便他安慰自己,他已經盡力做好了一個心月復親衛可以做到的一切,可以歇歇了。或者,還可以去追尋點別的什麼東西,而不必回到那個溶洞鬼不像鬼獸不像獸地掙扎活命。
木槿凝視著他眼楮里變幻的神采,輕笑道︰「有一樁事,若你為我做到,我立刻解了你的蠱毒,還你自由之身。」
許世禾驀地看向她,卻又忍不住般,向徐夕影住的那間屋子掃了一眼。
木槿道︰「徐姑娘縴縴弱質,留在江北斷無活路。便是我把她帶回京城,連太子府里都有涇陽侯的親戚在呢,也未必保得住她。算來她也著實可憐……事了之後,你不妨將她一起帶走,逃往蜀國或其他偏遠之地。雖說江北這些人有通天之能,但也不會為了你們二人派出多少高手追殺,以你的身手,應該不難護她周全。」
她將手中的紫薇花湊到鼻際輕嗅著,悠悠道︰「我會贈徐姑娘一筆銀子以助妝資,你們可以找個安靜的小鎮子安頓下來雙宿雙棲,買上幾百畝地,買一座比這里大十倍的院子,前院種上紫薇、海棠,後院種上桃李、櫻杏,生上幾個兒女,看他們在屋里讀書認字,在院里玩耍奔跑……」
「真……真的可以嗎?」
許世禾傾听著,已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激動,身體竟因木槿所描述的那種他從不敢想象的天倫之樂而顫抖起來。
他的眼楮亮得出奇,忽急促問道︰「你要我做什麼?你快說,你到底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