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母後用膳了?」
「用了。」許思顏听得她話語中微帶嘲諷,心下明白,嘆道,「父皇駕崩,其實她跟咱們一樣難受。她的傷心半點不假。我們尚能彼此支撐扶持,她身邊又剩了誰?她雖有些自己的盤算,但待我向來不薄。只要慕容氏那些人不做得太過分,她便是我們應該時時處處敬重的皇太後。」
木槿點頭,「皇上所言有理。橫豎那太傅呀,世子呀,不過是些虛餃而已。只要她肯借坡下驢,先應了她又何妨!櫸」
太後悲痛欲絕,一兩日不吃不喝那是帝後情深難舍,任誰都無法指責一星半點;但真餓出個什麼來,便是新帝不孝,難免惹人詬病了。
許思顏剛剛繼位,焉能留個把柄讓人指點評說?
故而安撫住慕容雪才是第一要務。
許思顏明知慕容氏縱容不得,還是應下這些要求,除了母子之情,自然也有這些考慮。但他听得木槿一語道破,又禁不住瞪她一眼,「瞧你這張嘴兒刻薄的!我跟你說,再怎麼不喜歡她,她究竟是母後,不許過分了!」
木槿道︰「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有一刀,還三刀餘。
許思顏心中替她補全了後半句。
或許因為夏歡顏的原因,入吳近四年,木槿向來和慕容雪不親。
去年木槿小產,慕容雪不顧她身子,笑里藏刀逼其交權,更讓木槿心生嫌隙。
許知言病重後,二人時常見面,話語間明里暗里的交鋒已不只一次。方才慕容雪將一碗清粥盡數傾于木槿身上,未必不是刻意報復。
許思顏明知自自己這小妻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再不知是喜是愁。
眼見快到長秋殿,那邊有太監急急前來稟道︰「回皇上,蜀國太子蕭以靖前來致祭!」
木槿不覺眼楮一亮,急奔上前要細問時,許思顏猛地將她扯住,強拉至身後,才道︰「傳蕭以靖涵元殿見駕!」
「是!」
太監轉身離去。
木槿兀自目光閃閃,看著他前行的方向,問道︰「五哥過來致祭,為何不直接引他至長秋殿?」
許思顏道︰「長秋殿正忙亂,多有不便。我頭一次見這內兄,倒要先敘會兒話,順便問問蜀國那邊境況。這內兄是蕭尋一手教導出的繼承人,必定與眾不同。」
木槿道︰「那我先隨你去涵元殿吧!」
許思顏低頭瞧她,眸光幽幽暗暗,半晌才道︰「看你白得跟鬼似的,眼楮又腫著,怎麼見人?不如先去吃點東西,拿熱手巾把眼周敷一敷,好些再見他吧!我可不想讓他覺得我虧待了他妹妹。」
木槿遲疑片刻,才道︰「好!」
遂與明姑姑先行前往長秋殿。
許思顏立在原處負手瞧她,卻見她走出幾步便不由自主般放緩了腳步,抬眸凝望向涵元殿方向。
日光下,她近日蒼白清減的面容敷了層淺金的光,又仿佛浮上了淡淡的緋。
許思顏不由捏緊了拳,才低低吩咐稍遠處跟著的隨侍,「擺駕涵元殿!」
------------小圓臉不許愛別人------------
昭和宮里,桑夏姑姑正侍奉慕容雪用膳。
慕容雪拿銀匙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曾經明麗的雙眸依然深陷眼眶,烏洞洞的令人心驚。
桑夏垂淚道︰「娘娘早該想開些,新皇稟性忠厚,即便不是親生,想來也不會虧待娘娘,何苦為難自己?」
慕容雪忽「咯」地一笑,嘶啞而森冷,「為難自己?我怎會為難自己?桑夏,你當我真的是想死麼?」
桑夏愕然。
慕容雪狠狠地吞咽著,那糯軟的清粥艱難地沖破喉嗓間翻涌的氣團,慢慢滑入月復中時,帶著被拉伸般的酸疼。
還有淚嗎?
當然……沒有了。
便是有,從此也只有自己狠狠咽下。
若再為他流一滴淚,旁人怎麼看她不知,但她第一個瞧不起自己。
她慘然笑道︰「我當然不會想死。死了又如何?生前可以相敬如賓,死後只怕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了吧?他心愛的歡顏早在那里等他了,還不早早過去相親相愛,哪里還會顧得上再看我一眼?」
桑夏道︰「那娘娘便好好活著。皇上年輕,下邊需要娘娘指點的地方多著呢!便是不喜歡新皇後也沒事,娘娘從此是太後,皇上嫡母,怎麼著也壓她一頭,她有不好的亦可慢慢教訓她。」
慕容雪道︰「我也懶得教訓誰……只是我終究不甘心,不甘心我這一輩子……」
她不由看向宮外,看向長秋殿的方向。
因虛弱不堪,她終究無法在那邊守靈,可眼前來來回回,都是那人翩然交錯的身影。
或是素衣公子,溫雅病弱,笑意微微,或一代帝王,雍容沉靜,眸光清寂。
來來回回,無時無刻不在牽引著她的目光,她的心神。
她的眼楮里永遠有著他,而他的眼里從來沒有她。
再怎麼端莊雍容,她在他面前總是那樣狼狽不堪。
她是他的妻子,又似乎從不是她的妻子;她是他的皇後,可似乎從沒好好當過他的皇後。
他隱忍地看著她培植心月復勢力,提拔娘家親友,極少指責,更不會斥罵。
他只是用來霜雪般的眼神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然後愈發謹慎地教導愛子為君之道,同時設法壓制慕容家勢力的無限制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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