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木槿听聞樓小眠大有好轉,自是欣喜,忙令人預備補品,又挑了幾株極大的人參和茯苓,一並帶了過去瞧他。
樂壽堂及安福宮等太妃、太嬪們所住之處依然有禁衛軍戒備,所行之處再不見半個宮女太監走動,愈發冷落到淒惶。
待行至樂壽堂附近,便听得清雅琴聲悠悠傳來。弦底情思,指間溫柔,盡訴于脈脈琴音轔。
明姑姑皺眉道︰「這是誰呢,這時候彈琴……」
雖說喪儀已過,到底還是國喪期間,何況樂壽堂還是佛門淨地,彈琴作樂絕對是禁忌。
木槿听著那琴音古雅清澈,月光般縹緲卻浩大,便知出自獨幽。
在她小產之際,樓小眠曾將獨幽借過她一段時間,但也真的只是借而已。待她和許思顏和好如初,巴巴地讓茉莉過去又討了回來。
木槿很是沒趣,可想著樓小眠體弱多病,還得諸多勞心,委實辛苦,就這麼點愛好,自己的確不便和他爭搶,這才罷了。
她本就敬重他,如今眼見他舍命救了自己,更是感激,遂道︰「不過是練練手而已,又非飲酒作樂,也不妨事。刎」
明姑姑立時猜到彈琴之人必與樓小眠有關,知她護短,抿唇笑了笑,「若是樓大人,自然不妨。病人借琴音紓解不寧心緒,不過調養病情而已!」
木槿對這解釋很滿意,彎了眉眼踏入樂壽堂時,早有比丘尼恭恭敬敬迎了進去,陪笑道︰「解語姑娘也在呢!樓相說胸口疼得厲害,解語姑娘便彈了幾曲,說好讓樓相听了別只想著那疼處。」
宮中的比丘尼果然洞悉世事,與眾不同。
琴聲解郁麼,就和小眠喝雞湯補身一個道理,都算是服藥呢,自然不是普通奏樂,皇帝都曾發過話,任誰問起都找不出差錯來……
木槿一笑點頭,悄悄走進去時,花解語剛剛一曲彈畢,縴縴玉指青蔥修長,輕輕搭于琴邊,盈盈秋水漾著柔情無限,正深深地看向樓小眠。
在安福宮調養了些日子,她的神色倒是全然不見了受辱後的狼狽和屈辱。而木槿看著她眼底的柔情則有些納悶。
難道她看所有男子都是這般溫柔似水的眼神?
那也許她和許思顏都誤會了,花解語喜歡的真的不是許從悅……
樓小眠一身素色寢衣,靜靜地臥于衾被間,闔著眼楮听著琴。雖撿回條小命,但他比先前愈發瘦得厲害,剪影般削薄。
待繚繚琴音漸漸止歇,他才嘆道︰「你還是回去彈你的箜篌吧!這琴藝……比皇後的還差得遠!」
他頗是惆悵地嘆了一聲,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支起,輕輕按在額際,好看的眉已微微蹙起。
無疑這位公子爺心高氣傲,極難服侍……
花解語絕美精致的面龐便黑了一黑,目光悠悠流轉,投到緩步進來的木槿身上,忙站起身來,說道︰「那麼,樓相便去請皇後娘娘彈吧!」
樓小眠道︰「這個小沒良心的,大約只顧跟皇上親親我我罷,哪里還想得到我?」
花解語本已上前欲向木槿行禮,聞言踉蹌了下,圓睜了一對杏眼扭頭看向樓小眠。
木槿含笑扶住花解語,示意她免禮退開,自己走到琴案邊,略一凝神,指尖已搭向絲弦。
一曲《逢春》,生機昂然,明媚跳月兌,頃刻在弦間漾開,宛轉于禪房靜室間,然後蕩出窗扇,游絲般輕盈地飄出。
樓小眠「咦」了一聲,唇角頓時挑起,「這支倒有進益,何時學來?」
花解語那如水眸光便又幽黑了些,微慍道︰「吳都音律高手多得很,並非樓相一人,想學還不容易?」
樓小眠听得她話語沖了,終于詫異,「你這心境還彈得起琴來?」
這才懶懶睜開眼來。
木槿果已凝神于指弦,再顧不上抬眼去瞧他微愕的目光。
平和溫暖如煦陽般的琴音緩緩在靜室間滑過。
听而忘俗,聞而忘憂。即便放在佛門,這琴音亦是和諧適宜的。
樓小眠按在太陽穴上的手不覺放下,慢慢地支于頭部,側臥著看她彈奏。
一曲終了,木槿才滿足地微笑著,輕輕在古老的桐木琴身上撫觸,然後看向樓小眠。
「樓大哥,我還是沒良心的麼?」
樓小眠一時卻似未曾听到。他依然看著他,一雙清寂如潭的明眸似蒙了霧,溢著水,有看不清晰的東西在其間閃動跳躍。
似欣喜,又似悲憤,又似蘊著難言的恨和悔,諸種情緒似藏得至深至密,如水底的漩渦,只在極清極靜時看得到些微波瀾。
木槿怔了怔,「樓大哥……」
她知樓小眠病情剛有起色,惟恐影響其心境,特地挑了支極寧和歡愉的曲子,再不想怎會引出他這等反常。
樓小眠听得她再喚,這才回過神來,忙放下手來,勉強坐起,笑道︰「嗯,听住了!」
花解語持著絲帕在手,掩唇輕笑道︰「可不是听住了!皇後在問樓相,她是不是沒良心的……」
樓小眠便含笑看向她,「嗯,有點心,良不良就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了……」
「……」
木槿深感樓小眠某些時候臉皮之厚堪與她的大狼媲美。
但她素來極敬樓小眠,這回樓小眠又為她重傷,全了她的聲名,救了她的性命,更是感激之極,便再不肯向對待許思顏一樣反駁譏諷。
她清咳一聲,轉頭看向花解語,「解語姑娘近日在宮中住得可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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