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後，念和看見母親扶著爺爺一同從院中走來，下人們在前面撐著燈籠，地面濕漉地印著燈籠的倒影。人們踏碎一地的水花，疾步入廳。
「爺爺，母親。」念和在二人跟前跪了下來，叩拜行禮。
「起來，念和，你起來。」顧老太爺顫顫巍巍地走到顧念和的身前，將孫兒扶起，「你二叔方才說，說你父親他，嗯？」
「父親身體原本就弱，而今怕是已經撐不過半月了，念和謹遵爺爺之命服侍父親，如今回來向爺爺復命。」
「哦。」顧老太爺點點頭，念和的母親在一旁扶著他坐下，老爺子的眼神黯淡下來，目光低垂在地面上，久久不能緩過神來，一旁的顧元和皺起眉頭，提醒道︰「爹？」
顧老太爺身體一振，恍然抬頭，又恢復了先前的威嚴，對念和緩緩道，「那，大抵也還有半月，你怎麼就，挑著夜里的時候來了呢。」
「父親今早和孩兒說想和小妹顧尋再見最後一面，所以孩兒想就趁著夜將妹妹帶去，也免得生出什麼事端，再者父親身體實在孱弱，大夫說是半月，爹爹只說是這幾日，所以…念和想問爺爺您是何打算。」
「今後，休得再提什麼顧尋，我顧家從未有這辱沒門楣的後人。」顧老太爺冷聲說道，「也回去和你父親說一聲，他沒有女兒，只有你這一個兒子。」
顧老太爺還未說完，便是一陣猛烈地咳嗽，顧念和心中疑惑，依然答應道一聲「是」。他用余光去瞟母親，她面如木色，眼中死寂毫無生機，顧念和心中一陣悲痛，顧老爺子接著給他布置的一系列事務，他半听半漏，墨桑在一旁幫他記著。
打更人三聲鑼響過，大廳中的人不免也開始呵欠。顧念和領了命，顧老爺子便起身要走。
「爺爺。」顧念和出聲喊住他，再次跪了下來，「孩兒…孩兒…」
「怎麼，還有什麼地方不清楚？」
「不，是孩兒…與母親已經三年不見….此番想與母親說說話…再走。」
「不必了。」顧老太爺頭也不回，只是說道，「你父親那邊還需要你照應，你需快些回去才是。」顧元平見狀冷笑一聲，便跟著顧老爺子一同走出大廳。顧念澤看看他爺爺和爹爹的背影，又看看仍跪在地上的大哥，嘆了口氣，也隨人群離開。下人們掌著的燈籠漸漸消失在夜景里，四下重新歸于靜寂。墨桑將顧念和扶起，看看主子，又望望門外漸漸淅瀝起來的雨幕，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公子，老太爺不許四小姐隨我們前往，怎麼辦？」
「這還有什麼‘怎麼辦’呢，父親這也算咎由自取，只是這些年，母親消瘦了許多。」顧念和低聲呢喃，小步邁過門檻，蒙蒙夜雨落在他的衣服上，墨桑忽然反應過來，便大叫道，「公子別動，墨桑先去尋把雨傘來，可別淋著了！」
顧念和仰頭看向漆黑天幕，雨絲透著些許涼意，教人分不清是料峭初春，還是蕭瑟寒秋。
忽然屋檐上傳來一聲嘲諷似的話，有人居高臨下道，「顧大公子這是怎麼了，一個人站在冷雨里呢？」顧念和轉身抬起頭，見一人坐在大廳之外的檐瓦上，那人隨即翻身而下，落在離自己不遠的石板上，只一眼，顧念和便認出是誰。
「易卿麼。你深夜潛入我顧府作甚。」
「我回來看看這兒還有沒有尋姐姐的東西~」易卿笑眯眯地說，「要是有我就順便帶走了，也免得被那些顧家的下人給弄髒了~」
顧念和一時疑惑，「顧尋不在府上？」
「嗯，她今日一早就被趕出了家門，而今逍遙著呢。」
「是麼，」顧念和一陣冷笑，「那你轉告她一聲，父親病危，如果她還有為人子女之心，就往城郊住所看一眼去。」
「你也變得和那些人一樣不可理喻了。」易卿聲音冷下來，「今後休怪我沒有提醒你，而今這顧府中的情勢已大不如前，你以為和顧尋撇清了干系就能重新變成從前的顧家大公子麼。一個連自己妹妹都能狠心不顧的兄長，是要遭天譴的。」
「我沒有這樣的妹妹。」顧念和輕描淡寫道。
易卿冷冷一笑，轉身一躍，消失在夜色里。墨桑拿著傘匆匆趕來為顧念和撐起，「公子，我們走吧。」顧念和點點頭，和墨桑一同踏著雨水而去，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向方才易卿所在的地方看去，那里已是空無一人。
「公子？你看什麼哪。」
顧念和搖搖頭，心中卻有一股難言的郁結不能伸張。他停下腳步，對墨桑道，「今晚我一人回去就是，你留在此地，打听顧尋的下落，什麼時候找到了，就告訴他父親的消息，帶她回來見我。」
墨桑擔心地看向顧念和，但也不能抗命，只是點頭說道「公子放心。」顧念和點點頭，目送墨桑離去。
第二日，顧尋一早便起了，她站在窗前，看著底下的街市漸漸興隆起來，忽然為這市井的熱絡而感到一絲溫暖。人群之中，她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昨日相識的楊慎，今日他仍是一襲白衣，手中拿著一柄折扇，長發束起，干淨利落。
顧尋心中奇怪，他昨日說今天來找自己喝酒，哪有大清早便來尋人喝酒的呢？莫非有其他什麼事麼。顧尋對鏡整理衣著，等到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顧尋一笑，前去開門，「用修兄今天來得未免也太早了？」
楊慎一愣，沒想到顧尋竟知道門外人是自己，隨後也只是一笑，道，「來得早，自然是有要早來的事。」
顧尋請楊慎進屋，為他添茶。楊慎謝過她，又問道，「不知顧兄用過早膳沒有？」
「別再一口一個顧兄了，就喊我顧尋吧。」顧尋听著他一口一個顧兄著實別扭，楊慎一笑，點頭道「既然你不習慣，我便直接喊你顧尋就是。今日我來，是想為顧尋你在京城尋一門差事。」
「願聞其詳。」
「這兩日內閣首輔家中招募門客，京城才俊皆前往一試，首輔大人愛才惜才的美名今人皆知，不知顧尋你是否願意前往一試？」
「內閣首輔？」顧尋眨眨眼楮，她尚不知道當下是何朝代，只是觀今人衣物覺得像明代衣冠，而今楊慎說起「內閣」，她便確定當下正是大明天下。
「請教用修一個問題。」
「顧尋請說。」
「不知…現下的年號是…」
「呵，顧尋你真是….」楊慎被顧尋這個問題逗樂了，「當下正是我大明嘉靖十一年春啊，你怎會連這也記不起了呢？」
「哦。」顧尋點點頭，「那麼你說的那個首輔大人，就是楊廷和了？」
楊慎仰頭一笑，「你不知當今天子年號，卻知曉首輔大人的名諱麼！」
顧尋也笑了，「是啊，真是糊涂了。多謝用修你的好意，只是顧尋毫無背景，也無人引薦，該如何登門拜訪首輔大人呢？」
楊慎笑道，「這你就無需擔心了，首輔納賢向來不拘一格，無須什麼貴人引薦，只需有真才實學便是。」
隆重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