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柳先生看書不求甚解，是因為他讀書沒有目的，全為自己快樂，可是朱子說啦，我們要存天理，滅人欲，求知就是求知，必然要頭懸梁錐刺股，怎麼能將求知貶為娛樂呢？」
康老皺起眉頭，嗤了一聲，罵道，「屁話。」
「你管呢，能拍著私塾先生的馬屁就行了唄，我想他無非也就是希望學生贊美贊美陶淵明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吧，現在楊謹直接說他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豈不更得先生的歡心？」
康老嘴角一提，道，「就這些？」
「嗯哼，說多了他也記不住，就這兩點我還解釋了好久他才勉強記下了。」
「唉，你知道要是我，我怎麼教他？」
顧尋啃著雞腿，搖搖頭。
「哼哼，我就讓這小子和他先生說，人活一世，君子少，小人多，不過真小人少，偽君子多，五柳先生是真名士自風流，可是世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假借君子之名行小人之事，末了還要給自己貼一貼魏晉風度的光，學生駑鈍，怕是領悟不了這一層道理嘍。」
顧尋笑著搖了搖頭「你這是擺明了要害他被先生打一頓。」
「打唄，他要敢反過來整你，那你就把這事捅出去，毛孩子不收拾不行啊，你要听小老兒的話，不然吃虧在你嘍。」
「我倒覺得楊謹不壞。」顧尋一面吃一面說道，「他對他二哥真心實意的好，要我說，就是被他身旁的那個下人給慣壞了，康老你主意多，你幫我想個招收拾收拾那幫諂媚主子的下人？」
「幫你收拾~？」
「收拾完了我請你吃燒雞~」
「喲喲，小老兒不缺雞，缺好酒，你要能幫我弄幾壺好酒來，小老兒順手就把人給收拾了~」
顧尋一臉不信的樣子，「你在大公子身邊，還夸海口能制三公子身邊的人，我信不信你都不一定，你倒開口要謝禮了，你這老兒臉皮真厚。」
「耶？」康老眨眨眼楮，「嘖，剛才在門外還一口一個老先生，這會兒就成‘你這老兒’了？呀，顧大公子真是好沒教養。」
「沒教養沒教養…」顧尋應和著點點頭，二人繼續徒手吃雞，吃得不亦樂乎。
顧尋在康老這里坐了一整天，跟著康老一同查驗賬目，二人通力合作，竟比從前快了一個多時辰，等到顧尋兩眼冒星地倒在桌邊的時候，康老已經端了一張棋盤出來，要與顧尋對弈，顧尋只好一臉窘色地道，自己不會下圍棋，現在只想回屋睡一覺，豈料康老脾氣上來，非逼著顧尋留下跟他學奕，顧尋嘆了口氣，只好乖乖地留在康老屋里，听他講解黑白之道。
等到從康老屋里出來，已經是二更天了，顧尋已經筋疲力盡，拖著疲憊的身子向著自己的屋子走去。不過今日確有收獲，康老說在這次春貢的貢品里就有血蟾蜍衣，雖然天子的東西不是那麼容易到手，但是至少有個努力的方向。
這一路恰好經過雲池，又走到那個沿湖而建的走廊，瀲灩的水光讓顧尋總算感到些許愜意，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怔怔地望著這一湖靜水，陸秉的臉忽然浮現在腦中，顧尋不由得嘆了口氣。
忽然，一道身影倒懸著出現在自己眼前，顧尋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尖叫一聲，伸手就是一拳，狠狠地揍向那個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人影。
那人單腳掛在房梁上，一時躲閃不及，被顧尋這一拳給打了下來，顧尋後退了幾步，正要逃跑，卻听得身後傳來一聲熟悉又無奈的喊聲。
「尋姐姐…」
顧尋反應過來，轉身小心地看著那個趴在地上的黑影，小聲道「易卿？」
「嗚…好疼…」易卿滿眼委屈地看著顧尋，「你出手也太狠了…」
「…天啊，我，我不知道是你…」顧尋幾步上前，扶起易卿，二人坐在走廊兩旁的橫木上，「你沒事吧？」顧尋想到剛才自己在慌忙中幾乎是用了全力，不免擔心，轉念又想，自己又不是習武之人，小粉拳打打應該也不礙事，只是易卿一直用手捂著臉，她看不真切。
「好痛。」
「哎，對不起哦，讓我看看。」顧尋伸手拂開易卿的手，見他臉上有明顯的一處紅印，心中頓時愧疚了起來，輕聲道，「紅了呢，哎…不好意思…」
「唉，我好心來給你通風報信，你竟然出手傷我。」易卿一面揉臉，「我到處找你，你今天去哪兒了？」
「我和那個姓康的老先生在一塊兒。誒，你今早給我的那個紙卷是什麼意思？」
易卿抬起臉看著她，微微一笑，「我正是要和你說這件事，先把手伸出來。」
顧尋疑惑地伸出手掌，「干什麼？」
易卿從衣袖之中取出一枝銀簪，鄭重地放在顧尋的手上。
「這支簪子也是先前在顧府看見的，但是昨天上午一時疏忽，忘了和那個木盒放一塊，入夜以後我又去了一趟你的屋子，想把這支簪子給你，不過你不在。」
「嗯，我確實很晚才回來，可是你怎麼會和陸秉交手了呢？」
「你听我說完，」易卿面色冷峻，顧尋點點頭，靜靜听他說下去，「我從窗口先望了一眼，因你的房中亮著燈，我以為你在，誰知是陸秉在你房中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麼。」
「他翻我的東西？」顧尋有些匪夷所思，「為什麼？」
易卿搖搖頭，「翡翠吊墜就放在書桌上，可是他只是看了看就放下了，足見此人不是為財。後來他在你的壁櫃下發現一張紙，離得太遠我也不知道紙張上寫了什麼。」
「紙？」顧尋低頭想了想，「唉，我也記不得了，但反正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是嗎？他看完之後就很小心地收進了衣袖。」易卿輕聲說，「這人實在古怪，後來我和他交手，發覺他身手著實了得，他徒手與我對峙，竟無半點下風，再往後有丫鬟來送晚膳，我便走了。」
「這麼說來，他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自然是不知的，我蒙著面。」易卿道，「今日本想找你，但又不能去你房中，總擔心打草驚蛇。于是便先做了張紙條要你小心，再伺機和你一敘詳情，他平日有沒有為難姐姐？」
顧尋嘆了口氣，「他平日倒是待我很好的，陸秉…就是他從楊謹手中救的我…沒理由要偽裝啊。」
遠處隱隱綽綽亮起幾個燈影，易卿起身，又將一管細長的竹筒放在顧尋手中，輕聲說，「我先回了，這個姐姐收好，如果有事就沖著天拉開這個插銷，我一見它就去找你。」
顧尋點點頭，易卿一笑，幾步蜻蜓點水便踏著雲池上的殘荷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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