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他面色依舊平靜,眉頭卻微微擰起,眼中分明有著驚訝。
我點頭,定定看著他的眼楮,「記得我昏迷之時,隱隱約約像是听到一個女子在哭著說什麼敬哥哥,什麼阿諾?趙才人失蹤幾天後,也道是有人要她幫著問什麼阿諾?之後流言雖然表面上平息,背地里卻依舊在傳,都在猜那阿諾是誰?」
「好奇心可以有,但是別太過,很多時候,人都是死在自己的好奇心之下,」他卻笑了,「本王一向奉行這句至理名言,是以事不關已高高掛起,憑是什麼阿諾不阿諾的,本王都不曾留心。」
我目光過去時正對上他的,就見他輕輕向我搖了搖頭,分明是示意我不要多嘴。我心下瞬間清醒冷靜,頓時滿身的冷汗,進宮這些日子,皇帝的脾性我已算是知道了幾分,在他的眼里,皇家的體面尊嚴才是最重要,此時沈小儀在太後的壽宴上當著滿堂皇親的面,暗喻皇帝迷戀美色昏庸無情,無論是皇家顏面,還是他身為帝王的尊嚴,都不會饒恕。
西華宮,我差點一命嗚呼的地方。
皇帝已經不耐煩,「你總是口舌無德,上次降你的位份,朕以為你已經吸取了教訓。可今天你才得赦令,就又開始犯了舊病,太後這樣的好日子,你竟然觸太後的興致,其心可見。」
沈嬪臉色蒼白,驚得話都說不出來,直等到趙大全來到跟前,恭敬的道,「小儀主子請隨奴才回吧。」她方才回過神來,立時大哭,「皇上,不要啊,嬪妾只是說錯了一句話,您就要將臣妾連降兩級?臣妾知道錯了,請皇上饒恕臣妾,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這樣的話一出來,有些妃嬪的嘴角就有了幸災樂禍的笑。沈嬪忙點頭,「貴妃娘娘說的是,太後喜歡這個地方,還是白天來的好,晚上風涼,太後還是應該換個地方才是。」
我腳下一頓,忍不住回頭看去,他此時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天上沒有月亮,幾個小宮燈的光影影影綽綽,他的臉模糊不清,然而滿湖的荷香下,我突然覺得天地間仿佛只剩了他一人,和那荷,和那香,浸為一體……
我忙跪下謝恩,「謝皇上。」
太後冷冷「哼」了一聲,轉過頭不言語,皇帝見太後不喜,臉色自然也就不好看,「沈嬪本在禁足之期,朕因母後壽誕,這才特赦了你,你卻大喜的日子口舌生賤讓太後生氣,倒是朕的錯了,罷了,來人。」zVXC。
我不意他心思竟如此細膩,不覺感激,先去被他調侃的羞惱便就散了,曲身福了一福,我便隨著錦兒離去。
想到姐姐,我心下立時一痛,姐姐去後,這紅牆金瓦的牢籠中,便余了我孤身作戰,前有追兵後無援助,才只是幾個月,我已在生死上滾了好幾滾,這長長的年月,我竟不知幾時是個頭了?
趙大全躬身應道,「奴才在。」
他擺擺手,「嗯,你剛剛去了哪里?」
隱幾後是。「傳朕旨意,沈嬪侍上不恭,言語無德,降位兩級,依舊禁足,」他卻不說禁足的期限,臉帶厭煩的擺手,「帶她回去好好反省去吧。」
清王便意味深長的樣子對著我笑,「皇兄竟一刻也放不下皇嫂呢?」
太後的這一場生辰,竟是給我招來滿宮的嫉恨了。
太後卻嘆氣,「哀家年紀大了,已經沒了年輕時拾掇花草的心,不過荷花和芍藥這兩樣香味清雅,哀家倒還是喜歡,說起來今兒皇帝把哀家的壽宴設在這里,哀家很是合心意,皇帝費心了。」
我心下突然就覺得一陣悲傷,古往今來只知道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他們身邊的女子,卻如長河沙礫,永沉河底,竟是連這葉都不如了。
饒是我早預料到皇帝要發怒,也還是嚇得心一抽,張嘴便想要求情,卻听得耳邊「嗯哼」一聲清咳,我回頭看時,只見清王正站在離我兩步的地方,竟不知幾時回來?
此花此葉長相映。
太後的臉就更是陰郁,她「騰」的站起身子,向皇帝道,「這成什麼體統,」說罷一甩帕子,扶了位老姑姑轉身就走。
抬頭間,那邊錦兒已經打了燈籠尋了來,向我道,「皇上尋主子呢。」
我點點頭,「王爺說的是。」
說罷,他起身站起,「本王出來散一散酒氣,也該回去了,皇嫂既是怕鬼,也別在這兒逗留了,回罷。」
世人向來都只愛花,誰又將那葉多看了幾眼?
從早上那檀木觀音像時起,滿宮妃嬪,特別是皇後和楊家姐妹就沒有個好臉色給我,到得此時皇帝又是賜我櫻桃,又是賞我荷花,更到此時又當太後面夸贊是听我的提議選的流香閣,一屋子人臉上的笑大多已掛不住,特別是熙貴妃,眼里已像是生了刀子般,狠狠的剜在我身上。
出了亭子,荷香仿佛更甚,只听身後有人低低吟哦,「此花此葉長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說著,他目光朝趙大全一掃,趙大全忙對沈小儀道,「請小儀主子隨奴才回罷。」
回到流香閣才坐下,皇帝就命趙大全端來一個琉璃盞裝著的櫻桃,遠遠笑了道,「你最愛這個,這一批是杭州進來的,卻是比之前的都好,攏共只有五簍,朕已命人送了一簍去你屋里。」
說到這兒,她猛回身指向我,「每次都是因為她,皇上,您每次都是因為她來責罰臣妾,便是臣妾嘴笨舌拙不會說話,皇上又何至于如此無情,半點不顧念臣妾伺候皇上這麼多年的情分。」
我頓時紅了臉,一時竟不知說什麼,他卻又擺擺手,「雖是偶遇,卻到底是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瞧見了總是不好,皇嫂先走罷。」
如此,此時此地誰插嘴求情,誰遭殃。
我臉露惶恐,撲通跪下,「是臣妾失誤了,只想著太後鳳體康健,精神又好,卻總是在禧壽宮內誦經禮佛不問世事,未必悶了些,這才給皇上提了地方,卻不曾想……不曾想……,」我嘴里說著不曾想,卻不接下去說我不曾想到了什麼?吞吞吐吐惶惶恐恐之下,太後的臉就冷了下來,「怎麼,哀家已經老到大夏天的都吹不得風了麼?」
感激的向他點一點頭,我不露痕跡的向邊上挪了一挪,隱在恭婕妤的身後。恭婕妤亦被眼前一幕正驚得臉色發白,卻一眼就發現了我的舉動,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皇帝就笑,「兒子不敢居功,雖一心想要讓母後歡喜,卻也想不出這好點子來。是順貴嬪建議的這里。」
「你既愛聞這個,朕命人搬幾缸送到你那兒去,」他又轉頭向太後笑,「兒子記得母後以前也愛個花啊草的,明兒也命人送幾缸去母後院子里去。」
我心下便苦笑不得,只恨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心下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要太過招搖,行起事來卻如此的不著調,若是姐姐,定不會如此。
熙貴妃和沈嬪頓時白了臉,慌忙起身跪倒,「臣妾失言,請太後恕罪。」
只听熙貴妃陰陰出聲,「這地方雖清雅,可到底夜涼露重,臣妾為太後的身子著想,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提這樣的地方。還是順貴妃膽子大,到底,她年輕些……」
「臣妾方才有些頭暈,是以去下面的廊橋上站了一站,」我答道,「風吹著那滿湖的荷葉香,竟是比其他的香味都好聞呢。」
皇帝頓時大怒,他「啪」一拍桌子,指著沈小儀喝道,「來人,送她去西華宮。」
既是太後的壽宴,流香閣中此時自然就不只是後宮妃嬪,更有王公皇親位份高的權臣命婦不知多少,之前見太後冷臉皇帝發怒,大家都靜了下來,此時沈小儀這樣又哭又說,滿屋子人都面面相覷,竟全都听了個清楚明白。
「不,」沈小儀使勁一掙甩開了趙大全的手,她向前膝行幾步,大聲哭喊起來,「皇上,您好狠的心,臣妾本已是三品以上的主位娘娘,您為著幾句話,便將臣妾的位份一降再降,便是您不顧念臣妾服侍了皇上這麼些年,也要顧念顧念您自己的顏面吧,這要是傳了出去,可叫世人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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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這句話,趙大全便不再顧念上下尊卑,答應一聲後,招手喚來幾個健壯些的宮女,上前一把揪住沈小儀的胳膊,嘴上道,「主子請罷。」
卻總算還念著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沒對她撕扯拖拽,幾個宮女將她從地上強拉起,為防她再哭喊,一個宮女拿帕子死死捂在她的嘴上,硬生生的將她架帶了出去。
熙貴妃顯然也被這一幕驚到,自和沈小儀一起跪下向太後請罪後,便就沒有起來。皇帝處置了沈小儀後,回臉時,臉上卻有一絲笑意,「貴妃,地上硬,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