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蓮衣行走在呂府的庭院中,步伐很快,白日里也需要仔細判別才能確定的路徑,此刻她走起來卻輕車熟路,無論左彎右拐,穿庭過院,都沒有絲毫猶豫。舒駑襻
風隨雲隔了有幾步距離緊隨著她。慕容予野施加的幻術有種怪異的能力,居然在一個多時辰之後又重新產生了效力。這情況和白天不同,因為她在夢中,意識並不清醒,這種狀態下很難象白天那樣只是靠聲音便喚醒她的意識,此時若是要解,就需要約束她整個人的行動,而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卻很難測,因為一直以來呂蓮衣的脈搏就異于常人,強行限制她的行動會怎麼樣,風隨雲沒有把握。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到慕容予野,施術的人解術,這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可是這種可能性太小,因為他沒辦法留下她一個人,而且讓慕容予野接近她帶來的危險也許更大。
四無夫人說的沒錯,他的確有些不敢仔細搭她的脈,之前他曾考慮也許是因為她原本魂與身體不符才產生異象,現在看來,並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他沒有預測到這種情況,不然不會讓呂蓮衣睡下,而現在的情況,不得不說已經陷入了背動之中妍。
看著她如一縷幽魂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的飄蕩,風隨雲突然有些心疼,也許應該拒絕步衍的決定,大不了早些把她帶回流雲谷,回到流雲谷,他有把握絕對沒有人能輕易動到她。
呂蓮衣走到中庭那株巨大的榕樹下時,停了下來。這棵幾百年的榕樹,四周枝條彎垂下來伸入了地面,猶如柵欄般把樹干圍在當中,枝干原本的褐色在黑夜中似乎透著隱隱綽綽的神秘微光。
原本想等時間過去看她是否能恢復意識,但是風隨雲突然在一瞬間感覺到危險的逼近,他幾步上前想強制住呂蓮衣的行動畽。
榕樹的枝葉相踫發出很大的嘩啦聲,從枝葉間猛然竄出來無數的黑蛇撲向風隨雲。風隨雲隨手掐指低喝了一聲,眼前的幻象頓時煙消雲散。他抬眼再看的時候,呂蓮衣已經慢慢的走進了榕樹巨大的樹洞,風隨雲喝止不及,提氣縱身在洞口將在隱沒的時候也躍入了洞口,腳沒有落到實處,身體迅速下墜,這突發狀況並令風隨雲慌亂失措,他凝神提氣護住身體,很快腳便踏在了地面上。
抬頭看了看頭頂,一片漆黑,看不見進來的洞口,但是以下落的時間來看應該不是很高。前面是一條陰暗冗長的隧道,已經看不到呂蓮衣的身影。風隨雲抑制住內心的急燥,慢慢沿著隧道往外走。
這個隧道的用處看起來只是用來通向某處,挖掘後並未做很好的處理。走不多遠,變得十分開闊,對面是一面高大的石壁,石壁上赫然有三個石門,風隨雲走近些辯認出門上的字,分別是「日」、「月」、「星」,日月星下面又各自刻著著「驚」,「休」,「傷」。似乎是一種陷井,三個石門極有可能只有一扇是通路。風隨雲將三個石門都仔細考察了一番,沉吟了一下,這個完全沒有規律可循的排序,讓他唯一覺得可行的是「星」與「休」即火木相生,他來不及再仔細考慮,伸出手用力去推刻有「星」和「傷」的石門上的「傷」字,隨著隆隆的聲音作響,石門被推開來,門後仍然是一條曲折的隧道,風隨雲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隧道的終點仍然是呂府中,曲折迂回的路線最終的出口竟然仍是入口的那棵榕樹,但是要再進入洞已經完全不可能,洞口已經被徹底封閉。
此時距離呂蓮衣進入洞口的時間已過去近一個時辰,夜色濃重得如化不開的墨跡,風隨雲站在榕樹垂下的千萬枝條前,雙眉緊蹙,呆呆出神,似乎不能相信呂蓮衣已經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此時呂蓮衣也已經慢慢的醒轉,她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周圍的事物景象似乎很生疏,又有些似曾相識,想要再深想下去的時候,頭開始隱隱作痛,又一陣的呼吸急促,身體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是細胞在慢慢溶解,似乎馬上就會化成一團火或者是一汪水一樣。
她躺在床上不由輕聲呻喚了一聲。立刻門簾掀起進來了一群穿紅著綠的女人,為首的年紀大約四十來歲,臉上的粉抹得太多,白得如牆上的劣質漆,翻起了一層層的皮。
「喲,姑娘醒了,快快,把姑娘扶起來,趕緊裝扮一下,不然吉時快過了。」
呂蓮衣一頭霧水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群女人從床上架了起來,架到了一張椅子上,對面似乎是梳妝台,菱花鏡中映出她的臉,表情有些怪異的木然。
三四個女人上上下下的折騰著她,梳頭搽水粉抹胭脂束腰身,突然頭發被梳子狠狠的扯了一下,呂蓮衣痛叫了一聲,站了起來,仿佛從迷夢中醒來,厲聲叫道︰「這是哪里?」
那個梳頭的婦人連聲道歉︰「姑娘,對不起,對不起。我重新給您梳過。」
呂蓮衣一把掀開她的手︰「這里是哪里?我在哪兒?你們是什麼人?還有……」她聲音變得猶豫,「我的朋友呢?風……」一陣頭痛襲來,她想不起來,腦海里只是依稀有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還有他的笑容,十分溫暖。
「這里是大將軍的外宅啊,今日是姑娘你和慕容大將軍的大喜日子,馬上吉時就要到了,姑娘坐下讓我們快些給您打扮吧,不然大將軍……」
「別踫我。」呂蓮衣尖叫著拍打著伸到身前的幾雙手,本能的抗拒著。
她反抗起來力氣十分的大,幾個婦人一時半會兒奈何不了她。門外傳來男人清朗的聲音︰「里面怎麼啦?」
「啊,大將軍,新娘子不肯梳妝,我們……」
呂蓮衣看著由遠及近向自己走過來的慕容予野,漸漸停止了掙扎,慕容予野溫柔的對她笑著︰「你怎麼啦?听話,快些打扮好,不然吉時過了就不妥了。」
呂蓮衣在他的目光注視下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一聲︰「嗯。」乖乖的坐在了椅子上,她心里掙扎不已,腦中漸漸的回蕩起另外的聲音。
「蓮兒,听話,過來。」
熟悉至極的聲音,卻想不起任何與這個聲音相關影象,只覺得一陣心痛。
不對,我不能,不能嫁。呂蓮衣的心里在拼命的喊著,身體卻似乎全然不受控制,意識中很想逃離這里,卻一動也不能動。
慕容予野看著她的種種表情,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恨。他暗暗咬牙,沒關系,再過一時半刻,她就是自己的人了,沒有人能阻止,過了亥時,即使師父也只能接受事實。
偌大的喜堂,深夜的婚禮,居然也坐滿了賓客。一身紅衣的慕容予野牽著頭遮蓋頭的呂蓮衣邁入喜堂的時候,眾人都齊聲歡呼喝彩,原本清冷的喜堂立刻熱鬧非常。「恭喜大將軍」的聲音此起彼伏。
呂蓮衣在蓋頭之下看不清堂上的情景,只听見嘈雜的人聲,有種頭痛欲裂的感覺,似乎所有人的聲音都只象煙霧一般有些虛無的在身邊飄浮著。
「一拜天地」身邊一個婦人開始大聲喊話,兩個喜娘扶著呂蓮衣拜了下去。
「二拜眾賓」
「夫妻對拜。」
呂蓮衣突然倔強的不肯彎腰,急著兩個喜娘在旁邊一邊用力,一邊說︰「姑娘快拜啊。」呂蓮衣強撐著身體,遮在頭蓋下的雙眸中淚水奪眶而出,腦中此時仿佛只飄蕩著一句無意識的話︰「人呢?你在哪兒?」
「不必拜了。」一個冷冷的聲音由堂外傳來,「她是我的人,還是還給我比較妥當。」
呂蓮衣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頭蓋,定定的看著聲音的來處,從外面走來的人,一身深褐色半舊長衫,輪廊分明的臉龐,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慕容予野狠狠的盯著走進門來的人︰「公孫步衍。」
「慕容予野,你膽量不小,竟敢搶走我的王妃。莫非是想公然和吳國為敵嗎?」
喜堂中立刻想起了紛亂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賓客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慕容予野冷笑了一下︰「公孫步衍,你憑什麼說我的新夫人是你的王妃?莫須有的罪名,我慕容予野可擔代不起。」
公孫步衍沉默下來,沒有立刻回答,慕容予野略顯囂張的態度,讓他本能的意識到情況有一些異常。
「哼,你既然說她是你的王妃,想來應該不會認不得你,好,我就讓你當堂看看,她是不是你的王妃。」慕容予野說話間轉向了呂蓮衣,柔聲問道︰「你可認識他是誰?」
「你認得他嗎?」
呂蓮衣痴痴的看了公孫步衍,半晌,終于神情呆滯的輕輕搖了搖頭。
喜堂間的議論聲又開始紛紛揚揚,慕容予野得意的看著公孫步衍︰「公孫步衍,怎麼樣?這樣你還有什麼話說?不過是因為踫巧的我夫人與王爺您的王妃有些相似,王爺便如此構陷于我,有些欺人太甚吧?怎麼說這里也是我墨南國的疆界,王爺不管怎樣也應該稍微放尊重一些,說話做事也要適可而止才合乎禮數。」
他的話在席上激起了一些憤憤的情緒,「正是,也太過分了,居然鬧到大將軍喜堂上來了,當我們墨南是好欺負嗎?」
公孫步衍完全忽視周圍的情形,只是注視著呂蓮衣,低低的問︰「蓮兒,你認不得我?」
呂蓮衣望著他,努力的想想起面前這張臉,卻似乎越來越不清晰,只是他的聲音讓她身體輕輕一顫︰「你……」
慕容予野擋在了呂蓮衣的身前,冷冷的說道︰「公孫步衍,如果你不是來道賀的,那就請離開這里。」
公孫步衍不以為意的一笑︰「我的確是要離開,不過,我要帶著我的人離開。」
「來人。」隨著慕容予野的陰森的聲音,一大幫侍衛涌進大堂,而喜堂的四周也出現了十幾條暗影。
「呵,慕容將軍的喜堂居然留著這樣的好禮想送給賓客嗎?」公孫步衍環顧著四周將自己團團圍住的侍衛和殺手,「將軍看樣子早有預見啊,準備得如此周全。」他轉頭目光如炬盯著慕容予野,臉上是譏誚的笑容,「將軍在擔心什麼?」
喜堂上亂成了一團,一陣人仰馬翻,來觀禮的賓客爭先恐後的往門口逃竄,這樣的情況下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唯恐稍遲一步就血濺當場,死于非命。
慕容予野咬牙切齒,凝視著公孫步衍的目光中閃動奇異的神彩︰「公孫步衍,這里不是你的定國王府,龍游淺水,識時務的話你還是縛手就擒的好。」稍一抬手,聲音輕的如同自語,「動手。」
公孫步衍被他的眼神一時攝了心神,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四五個人撲到面前,刀光凜洌的映在他的臉上,寒氣迫人,他也未有動作。
「小心…」慕容予野身後的呂蓮衣突然尖叫了一聲。
她的聲音尖厲得近乎淒切,公孫步衍驀然目光大盛,發出一聲輕嘯,身形往後暴退兩步,抬手之間擊飛了兩人。
「原來如此。」公孫步衍嘴角泛起一抹輕視的笑容,原來慕容予野竟然也會使用早已絕跡的鏡虛幻術,那也就難怪呂蓮衣不認得自己了。
隨著幾具身體落地的沉悶聲音之後,公孫步衍向慕容予野邁出一步,聲音冷冽如刀︰「慕容予野,我給你一次機會,解開她的幻術,不然別怪我手下無情。」
慕容予野沒有想到自己的鏡虛術竟然對公孫步衍毫無效力,心里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寒意,鏡虛幻術原本是「水月鏡花,幻空虛夢」中僅次于「花夢」的高階幻術,自己雖然只修習到第三層,卻也已經算是鮮有人至的境界了。
可是今日自己的鏡虛術卻連續被兩個人破解,一個是風隨雲,一個就是眼前的公孫步衍。
相比而言,風隨雲熟知奇門遁甲之術,能破除鏡虛,慕容予野還只恨自己學藝未精。可是眼前公孫步衍的反應就不得不說令他驚懼。
公孫步衍在突然襲擊之下中了自己的幻術,隨後便只是憑著自身的意志頃刻間就隨意化解開來,這個男人的心理強悍至此,令人心生畏懼。
他明白以目前的喜堂上的人數兵力不足以與公孫步衍抗衡,公孫步衍天生的神力讓他在短兵相接的對戰中佔據著絕對的優勢。
慕容予野心有不甘的看著步步逼近的公孫步衍,退後了幾步,態度強硬︰「公孫步衍你攪了本將軍的婚禮,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
「給她解開,我就既往不究,否則後果,我保證,你承擔不起。」公孫步衍眯起了雙眼,只是稍稍移動了身形,他已經站在離慕容予野面前,距離不過兩步。
「若是我殺了她呢?這樣的後果,你承擔得起嗎?」慕容予野把痴怔的呂蓮衣拉到身前,手指如箕扼在了她的頸項之上,臉上露出有些猙獰的笑容。
公孫步衍停下了腳步,眼神鋒利如刃,聲音更是尖銳得仿佛可割裂肌膚,陰森刺骨︰「你可以試試。不過若是落在我手上,想死,就沒這麼容易了。」
「哼,公孫步衍,想唬本將軍嗎?護國將軍之位也並非浪得虛名,會怕你的三言兩語。」
公孫步衍微微一笑︰「所以,你可以試試。」
慕容予野此時心中已轉過無數念頭,殺了呂蓮衣他舍不得,可是就這樣拱手交給公孫步衍,他又百般不甘,眼看時辰已過,鏡虛術的效力漸弱,而現在在公孫步衍眼前,要再施術十分困難。
他猶豫不決中稍稍有些走神,公孫步衍的動作如同閃電,探出左手抓向他扣住呂蓮衣咽喉的手掌,右手去接住呂蓮衣搖搖欲墜的身體。幾乎就在同時不知何處有一股強勁的陰風襲來,直飛向呂蓮衣的後背。公孫步衍來不及多想,翻過右手一把執住了飛來的三支暗器,三稜鏢鋒利的刃立刻割破了手心,他眉頭也未皺一下把三支鏢扔在了一邊,從慕容予野手中奪回了呂蓮衣。
空寂的喜堂仿佛泛起了若有若無的一陣風,淺淺淡淡,南風撩人,令人不由自主的沉醉。公孫步衍心中一凜,轉眼看去,周圍剩下的幾名殺手和士卒已經軟倒在地,而自己似乎也漸漸有些疲憊的感覺。
慕容予野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毫不猶豫的出手向公孫步衍攻擊。
公孫步衍只覺得在這陣綿軟的南風之中,自己的身形漸漸遲鈍,再加上懷里抱著呂蓮衣,令他更是難以施展,幾次差點被慕容予野擊中。
一聲清脆的弦音乍然響起,「開」,風隨雲的聲音宛如瓶裂水出,石破驚天,那一陣燻人的南風立刻消失了。
慕容予野的長劍此時已經逼在眼前,公孫步衍閃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長劍刺中,一只駑箭驀然從他眼前掠過,帶著凜厲的風聲,狠狠的洞穿了慕容予野的手臂。
慕容予野長劍落地,捂住中箭之處,連退了幾步,眼中的表情分外復雜,不能置信和怨恨難過交雜糾結︰「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