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便是三百余年.
九重天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漸漸淡忘.痴魅能記得很清楚的.只有寥寥可數的幾位.她那美得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師父;對什麼都不怎麼上心的大師兄.風流的二師兄.有點傻兮兮的三師兄……只是記得歸記得.痴魅誰都可以提.卻不怎麼提起離躚.
離躚.隨著時間的過去.已然成為她心里的硬傷.踫不得.一踫.就成為令人揪心抓撓的癢和痛.
一開始.她是惱怒和失望的.痴魅惱恨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獨身世外.而這一切.都是他間接導致的.
然後.她開始感到失望.離躚在她需要理想的支持時.他卻只能呆在青丘之國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全然不問她的生死存亡.也全然不知她的虧欠和思念.
沒有為什麼.痴魅也不知道為什麼.失望更多過惱恨.然而更多的.是她心里的舍不得和無奈.她承認自己舍不得九重天.舍不得離躚.她也笑過自己沒出息.師兄向來自詡風流.要不了多久.可能就將她忘記得一干二淨.
她努力用這樣的話說服自己.可是.心里卻有個聲音隱隱約約地告訴她︰「他待你是不同的.你知道的.」
是不同的.她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不是麼.她深深嘆息.也只能深深嘆息.
那許許多多復雜的心緒堆在一起.痴魅便再也不想提離躚這個人.只因為提起來的時候.他那無心般的謙和微笑.會將痴魅的心扎得格外地疼.
痴魅離開皓月國的皇宮時.正是天色微朦.露重風寒的時候.痴魅的身上.依舊是百年未變的裝束.袖口和領口處繡著金色的花紋.看起來格外的喜氣和貴氣;裙身略短.只過膝蓋.小腿用黑色的綁腿束緊.穿的是上好皮質的短靴;袖口略窄.看起來很是清靈活潑.半透的面紗將她的容顏隱得朦朦朧朧.卻沒有遮住那雙流光溢彩的眼楮.使她整個人更多了幾分神秘.
這套衣裙.儼然是當年玨羅痴魅離躚三人下凡間時.離躚送她的那一身緋紅.
有些人不能提起.然而一旦提起來.便會忍不住地陷入思念的深淵.
凡間的三百多年.她沒有一天不再後悔.曾經那樣無禮的對離躚.把玨羅的私人情感加罪在離躚身上.越是愧疚.便越不敢提起離躚.如今再提起九重天上相處的幾百年時光.其實看得更清楚些.離躚那樣一個風流的性子.肯為她駐足百年.為讓她開心肯豁出一切.陪她胡鬧.這個中的情深情淺.不言而喻.
九重天上的幾百年.她不明白;落下凡間的幾百年.她沒弄懂;直到今日玨羅的一番言語.才驀然大徹大悟.
只不過.那些都成了過去.無法改變.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後悔和惋惜.
痴魅從輪回道里逃月兌.在九重天上是瞞得很好.天上的仙家.大多都以為她入了輪回;有那麼少數聰明的.如淵極天帝的.卻也懶得去深究.她在凡間做了三百多年的妖精.九重天上不過一年多的時光.想來離躚還在東荒青丘關著禁閉.不得而知.三百多年的千萬個日夜.竟沒有再見過他一面.
時光這樣漫長.痴魅這樣健忘的一個人.居然沒有忘記離躚的長相.反而在心里越來越感到清晰.
第一次見離躚時.他對她溫和一笑.折扇輕搖.滿頭銀發隨風飄動.一身緋紅襯得他的氣質既妖且妍.偏又如仙出塵……
只是不知道.她和西海敖青在西海上空的那一戰.他是否已經知曉.如果知曉.他是否會來凡間找自己.
痴魅回頭望去.只見皇宮紅牆碧瓦.煙籠霧橫.高高的宮牆上.站著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一身藏青色的袍子.依稀可見袍上飛舞的金線龍紋.和他緊握的雙拳.他的表情在晨光中顯得十分不真實.痴魅卻不知怎的覺察到了他的執著和不甘.
痴魅還是沒有告訴他.其實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心里很是滿足.就像在九重天上跟二師兄離躚在一起的那些時光一樣.她享受他的包容和溺愛.這讓她無比留戀.
只是她還有事情要去做.她要尋到短時間內恢復修為的方法.只有這樣.她才能在玨羅的仙身徹底失去之前.拿到天庭上的xiaohun池水;也只有有了修為.她才能盡快修成正果.重回九重天.見到她最喜歡的師父淵極大帝.和那個總是溫溫和和地笑得灑月兌的人.她的二師兄.離躚.
要做的事情那樣多.她沒有時間去留戀一個不是自己追尋的人.和不是自己追尋的生活.
痴魅摘下面紗.也不管那樣遠的距離.穆綃是否看得見.沖穆綃灑月兌一笑.笑容澄澈動人.揚起的右手輕輕瀟灑決絕地來回劃出幾個優美的弧線.這才慢慢轉身.漸漸遠離了皇宮.越走越遠.
轉身的時候.她听見一聲堅定而佯怒的嘶吼︰「痴魅.你逃不掉的.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回來.」
痴魅想要裝作沒有听到.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腦中浮現出穆綃生氣的樣子.淡淡道︰「穆綃.你抓不住我的.因為我不會為你停留.」
那一日.煙籠寒紗.晨曦微朦.一個高高在上的人間帝王.一個步入紅塵的小小妖精.兩個人都是那樣執著地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們要的.都是同一個執念.
當痴魅在晨光中漸行漸遠.穆綃在高高地城牆上凝望她遠去的背影時.他們從未想過.命運注定讓彼此糾纏不清.又怎肯放過一點點相遇的痕跡.
大約這便是.他們的劫.不走到最後.劫不滅.緣不來.
晨霧漫漫.將痴魅的身影埋沒進去.再也看不見.雲端上.一身紫衣從雲頭里露出半個身形.身後跟著位黑衣的青年.紫衣的人面色淡然.只看著紅衣女子的眼楮里.多了些溫柔的色彩.
黑衣的青年忍了又忍.才說︰「師父.真的不告訴小痴.穆綃的身份麼.」
他沒等到任何回答.不過一陣風.師父大人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