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啟輔坐在那里,頗有些惋惜的開口說道,「四皇子好身手,坐吧。舒駑襻只是可惜了,英雄太多,美人少矣。」
索契冥斂眉走進屋內,聞言目光一沉,寒冽如冰的筆直射向他。
「四皇子不必動怒。」聞啟輔了然,徐徐說道,「所謂江山美人,四皇子既然有心,老夫不過是成全了四皇子罷了。」
見他冷意不減,聞啟輔只好繼續說道,「若月妃真生下皇子,皇上怎會讓其流落民間,而月妃即使無意,也只能在後宮終老一生。老夫斷言,四皇子只怕也不會將他國皇子養在身邊,再上演一出龍域的悲劇吧。」
無視索契冥眼中迸射的寒意,聞啟輔問他,「養父情再深,也不及血緣至親,老夫說對了嗎?彖」
靜默半晌,索契冥臉上的神情淡漠如寒冰,冰冷的嗓音吐出唇間,「你錯了!」還是大錯特錯!
血緣至親在他看來,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然,他不該起了貪念,貪戀那彷如生命中的一縷陽光,沖破禁忌的想要得到。
聞啟輔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原來那神秘人所說不假。隨即,他笑著說道,「哦,既是錯了,那就是因為龍域公主了。邳」
「你知道得太多了。」索契冥琥珀色的眼中殺氣頓起,已然動了殺機。
聞啟輔心下一驚,當即快言快語,「慢著,你不想知道,老夫是如何得知的嗎?」
索契冥玩轉著右手上的血玉扳指,薄唇冷冷的吐出一個字,「說。」
「老夫確實派人去查過你,但著實毫無所獲,得到的消息與我國皇上的經歷相差無二。直到三日前,老夫見到一個神秘人,他說你就是亡國的龍域太子,龍祈風。」聞啟輔回憶起三日前的事,蒼勁的聲音悠悠說道,「老夫當即不信此等子虛烏有的事,但他拿出畫像及筆跡,老夫才不得不信。」
索契冥對他口中說的神秘人,微微蹙起了眉。他眸光一凜,冷然問道,「擎蒼有誰能夠查得出來?」
聞啟輔思索片刻,遲疑的說道,「老夫只知江湖上夜狼樓是拿銀子辦事的,但老夫並未給他們銀子啊。」
他說的這話倒是一點也不假,江湖人人都知夜狼樓只看銀子辦事,至于出多少銀子,全然由他們定,給不起,就免談。
「夜狼樓?」索契冥倏然眯起眼楮,想不到會是他們。但這對他們來說,又有什麼好處,還是說,誰出了錢讓他們這麼做。
他涼薄的口吻,淡淡的問道,「丞相做的事,你說夜狼樓會不會一清二楚?」
聞啟輔卻是心驚肉跳,他雙目瞪大,朝廷與江湖本是不相干,他又鮮少與江湖中人打交道,倒是從來不曾這般想過。
「丞相不必這麼害怕,本皇子說笑而已。」索契冥琥珀色的眸中閃過一絲流光,輕笑著站了起來,接著說道,「希望丞相還能睡個好覺。」隨即出了房間,如一陣風般,消失于房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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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漸白,露氣凝重,將近一夜的時間,龍千月終于保住了一條命。
在房門打開的瞬間,屋頂上的人縱身離去,悄無聲息。
胡胥陽望著蹲在角落的蔡綠綺,向她走近,叫醒道,「綠綺姑娘,你可以進去看她了。」
蔡綠綺听到聲音,愣愣的抬眸看過去,一看是他,就立刻站起來,但因蹲得太久,腳部有些血脈不暢而發麻,使得整個人朝前摔去。
「小心。」胡胥陽拉了她一把,穩住她的身子,「腿部先踢踢動一下,好些了嗎,自己能不能站?」
蔡綠綺按他說的做起來,不一會兒,腳部恢復力氣,她對他輕輕一笑,「好些了,多謝神醫。」
胡胥陽這才放開了她,對她的稱呼微微皺起了眉,故說道,「綠綺小姐以後和千月一樣,直接稱呼在下的姓名吧。」
「嗯。」蔡綠綺輕輕點頭,笑著說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去掉後面的‘小姐’二字吧。或者也可以和月月一樣,直接叫我表姐也行。」
在她看來,胡胥陽對表妹若不是一往情深,又怎麼會舍棄官職,為表妹鞍前馬後呢。而且他樣貌不凡,是個溫文儒雅的正人君子,表妹雖委屈了點,但也不可謂是一個好歸宿。
胡胥陽心頭一愣,恍然回過神來,淡聲說道,「綠綺小姐誤會了,在下並無此非分之想。她身體已無大礙,我去廚房看看,綠綺小姐請便。」
說完,他轉身離開。蔡綠綺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難道真是她想錯了嗎?
「很好看嗎?」身後傳來一道冰冷嘲諷的聲音,「郡主思春,原來是這副模樣。」
蔡綠綺驀然一驚,轉身望著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身後的男人,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諷刺,她美目圓瞪,氣紅了一張俏臉。
她很想一巴掌扇過去,打掉他臉上的笑!但又不想自取其辱,只得憤憤的瞪其一眼,快速進了房間,想要關門,卻被一只大手擋住,她悻悻的放棄,朝床邊走過去。
當她看到龍千月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胸口一熱,悶聲道,「月月,你感覺怎麼樣?」
龍千月輕輕掀開眼皮,看向她,搖了搖頭。她沒死,但她的孩子,已經有四個月大的孩子,卻沒了……
那是個已經成形的女兒啊,她的女兒還未出生,就開始頑皮的踢她,從今以後卻再也不會踢她了……
她緊閉住眼楮,但仍然止不住眼中的淚滑落,眼楮通紅而腫脹,不可言喻的痛,不同于毀容之痛,那只是**上的疼痛,而這種痛,卻是刻在了心上,融入了血中,貫入全身神經的痛。
蔡綠綺呆愣的望著血色的床,刺目嫣紅,似乎能灼燒人的眼楮。她忙撇了開來,望著龍千月蒼白的小臉,眼淚潸然落下,想要安慰她,但總是讓人感到無力,「月月,別哭了,孩子沒了,以後還會有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你先將身體養好。」
「……」還會有,和誰?
龍千月唇邊泛起冷笑,不是什麼東西沒了,等你想要的時候就會有。而孩子,她已經要不起了。她如今撿回一條命,從今往後,誰也別想動她的命!
至于她失去的,總有一天,她會全部討回來,誰也別想逃!!!
「嘖嘖,本王不是說了嗎,你笑得比哭還難看。」隨後進來的百意駿,看到她又在笑,便忍不住的要諷刺她。
蔡綠綺乍然回眸瞪著他,心中有氣又發作不得。
龍千月唇邊的笑意僵住,沙啞的嗓音不緊不慢的說道,「是嗎,真有多難看啊,王爺不如笑一個給我看看?」
百意駿勾起一抹蠱惑人心的弧度,笑意漸深,這一笑,足以顛倒眾生。
「有幸得見王爺傾國一笑,不過我實在拿不出千兩金,這支簪子就當是我小小意思,不足掛齒。」龍千月一番話發自肺腑,還真的將頭上僅有的一根白玉簪拿下來遞給他。
她眼神真摯的望著百意駿,反觀百意駿的俊顏,黑白紅綠紫,當真是豐富多彩。
蔡綠綺先是瞠目結舌,而後嘴角彎彎,一串串笑聲溢出來。
「很好笑?」百意駿站在她身後低聲道,頗有些咬牙切齒。
蔡綠綺頓時噤聲,握著龍千月的手微微有些用力,整個人更是僵直著身體,不敢亂動半分,就怕惹怒他,而害了表妹。
「別用你身份來欺負一個女人。」龍千月看不慣這男人的威脅,躺在床上,涼涼翻了個白眼,「你如果不是王爺,也沒人搭理你。」
百意駿瞥了一眼她的臉,陰鷙的開口,「丑女人,你閉嘴!」
「我很丑,但是我很溫柔~」龍千月鄭重其事的說了一句,加上她本就虛弱的聲音,听上去還真讓人心疼。
百意駿極其復雜地看著她,不由得有絲煩躁,倏然轉身朝門口走去,不忘命令一句,「蔡綠綺,馬上跟本王過來。」
蔡綠綺身體又是一抖,眼中閃過一絲抗拒,但又不得不跟他出去。
她的反應,讓龍千月懷疑,她不被那個陰柔王爺折磨死,也會被其驚嚇死。所以還是早點養好身體,然後帶著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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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雲山,一處人間仙境的桃花嶺,入冬以來,桃花依然故在盛開,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桃花香,醉人心脾。
但有一人,對山中美景全然不顧,桃花林中獨自舞劍,招式凌厲狠而準,像是要摧毀這片桃花林。
他在發泄心中的痛,耳中交織著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沙啞的痛吟聲,仿佛還徘徊在耳邊,經久不絕。
當那個孩子,真的失去時,他才知道,是有多舍不得。
那是他與千月的孩子,是他們兩人的結晶。
百意寒的心中,終于開始升起一種叫做痛的東西。原來,他是在乎這個孩子的,在乎這是他與千月的孩子。
而他又做了什麼,什麼也沒有。他只是默認了孩子的逝去……
手中的劍鋒越發冷冽,一股寒氣自他身上迸發,凝聚著他上乘的功力,毫不保留的揮灑著,發泄著。此時的桃花林已是一地狼藉,桃花樹上孤零零的剩下幾朵桃花,滿地都是掉落的花瓣,一層又一層的覆蓋……
如果痛能掩埋,他選擇葬在這片桃花花海里。
「噢噢噢——老天,這是怎麼了?」尉遲宗與冼天航來到桃花林,怎一個驚字了得。這明年還能有桃子吃嗎?
冼天航明白,爺昨日又經歷了一次錐心之痛。此時,只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發泄罷了。
「我們晚點再過來。」他轉身就走。
尉遲宗模著下巴,猜想著,「只怕晚點過來,連樹都沒了。」以爺的功夫,估計連半柱香都不要。
冼天航臉一黑,對他的話很是無語。他以為爺在毀了這塊桃花林嗎?只是,看這種情況,誰又能說不是呢。
當他們靠近這塊林子的時候,百意寒就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了。他凜然收勢,手中的劍纏回腰間,儼然成了一條腰帶。
他神色冷峻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嗓音低沉的說,「有什麼事就說。」
尉遲宗將剛才所見,頗為感慨的說,「哦,爺,沒想到你的功夫又上了一層。」還真是讓人嫉妒羨慕啊。
「你有意見?」百意寒走在前面,薄唇輕啟,「下一次的比武,你若是輸了,就滾到外邊去。」
夜狼樓每年有一場比武,前三甲者,可說沒有任何約束,除了听命于樓主辦事,其他的活,可一概不管。而這個規矩,樓主也不例外。
「咳咳,目前而言,我應該可以穩居第二。」尉遲宗看了一眼旁邊的冼天航,自信的說道。
百意寒坐在涼亭中,看向冼天航說道,「說吧,有什麼事?」
「啟稟爺,皇後以生母思念成疾為由,已經請旨回了相府。暗衛來報,未央使者今晨離京,但行程緩慢,懷疑另有所圖。」冼天航說完這兩件事頓了一下,接著稟告道,「最後一件事,三爺說,後宮不好處理。」
想必這個不好處理,是很棘手的了。
百意寒在听到另有所圖時,深邃的黑眸中冷沉一片,因為不難猜出索契冥的目的,但只怕會要讓他失望而歸了。
至于聞家的人,他還不放在眼里。
他眸光凝結,低沉的嗓音緩緩溢出唇間,「後宮的事,有吳荃喜幫襯他,實在解決不了,可以找霜妃幫忙,她不同于別人。」
「好。」冼天航點頭,忽而皺著眉說道,「皇後回府,只怕又是聞太後指使了。」
尉遲宗目光不屑,冷嗤一聲,「就他們那點心思都明白得很,已經是路人皆知了,只要他們有動靜,就立馬可以一網打盡。」
在他們看來,聞啟輔只是個小角色,而那個聞太後,比他懂得計算得多。
「倒是未央的皇子,不回自己國,他圖什麼?」尉遲宗坐在涼亭的護欄上,翹著二郎腿的說。
「他曾是月妃的哥哥,也許是為了月妃。」冼天航皺眉說出自己的想法。
尉遲宗偷偷瞄了一眼百意寒,輕咳兩聲,涼涼說道,「都已經嫁作他人婦了,他還要干什麼啊?」
「你自己不知道想啊。」冼天航覺得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尉遲宗翻個白眼,誰要他搭話了!不過要他想啊,應該就像爺一樣,到現在還忘不了那個女人。卻也怪不得爺念念不忘,試問這個世上,又去哪里再找一個文武雙全的巾幗不讓須眉啊!
只不過,並沒有贏得夜狼樓所有兄弟的認同,包括他。
「尉遲,天航,你們應該明白我要的是什麼。」百意寒眸色深深,繼而話鋒一轉,冷然命令道,「我要你們輔佐軒弟,直至天下大統之日。」
「爺!」尉遲宗,冼天航倏然站直,難以置信的表情望著他們誓死追隨的主子。
百意寒眸光粼粼,薄唇輕啟,「不必多說。」說完,他獨自朝著寒洞的方向而去。
尉遲宗兩人站在原地,目送著百意寒頎長的身影漸行漸遠。他撞了一旁的人,喃喃開口問,「怎麼辦?」
「這是爺的命令。」冼天航的言下之意,已經答應了。
尉遲宗瞪大眼看著他,破口大罵,「你腦子進水啊,爺這是在安排後事。」就好像是快死的人,交代好一切一樣,讓他心里憋得慌。
「……」冼天航無言以對,雖然他的話說的難听了點,但又該死的說中了。
一青一白的兩個身影,沉寂的站在涼亭中。
半晌過後,尉遲宗動了動,聲音帶了一絲肯定,「但是,你有沒有發現,爺毒發來得比往年晚了些?」
「沒有。」冼天航打破他的幻想,冷語交代他,「爺交給你照顧,我回宮去了。」
尉遲宗甩了甩手,沖他說道,「行了行了,你快滾吧。沒事別來了,省得煩了爺。」他心中想著,如果爺真的時日無多,那麼至少爺看上的女人,就不能在別的男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