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雲霜垂眸,溫婉的聲音勸道,「臣婦懇請三爺回宮。」
第一次,百意軒的臉上露出冰霜一般的神色,「我如果不走,是不是就派人打暈了送回宮?」
她聞言驀然一驚抬眸,這才敢確定,他是真的變了。一雙清眸里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沉默著。
她沉默,就表示承認了會以武力解決。
但他仍然不肯走,堅持留下的原因,是他想要見到月月,並解釋一切嫘。
百意軒眸子略帶深意的掃了她一眼,開口說道,「你可以出去了,我只有一句話︰要想我走,除非我死。」
如果他們口中月妃就是月月的話,那麼他敢篤定,那個男人不會讓他死。
他對于這個肯將江山拱手相讓的男人,不多不少還是挺好奇的笱。
就不怕他坐實了這個皇帝的名分,奪了這整個天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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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空氣清新大好,某人一直睡在柔軟的馬車里,勢要與世隔絕。
听聞遠伯侯駐扎在黎州城外兩百里地按兵不動時,尉遲宗帶著夜狼樓傾囊而出,但被龍千月只言片語給阻止了。
——敵不動,我不動。
——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果然,在未央與遠伯侯前後夾擊圍困黎州的第十天,聞太後行動了,與明碩王的王府親衛一起秘密回宮。
情況很不樂觀。
尉遲宗帶著夜狼樓的人趕往皇城,與留守的御林軍共同抵御明碩王的親兵近衛。
靈州一帶的綠林好漢則跟著龍千月一行人大張旗鼓的趕赴黎州,精忠報國。
當然,這也是龍千月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游說的。
而她現在呢,則在馬車里睡得昏天暗地,一點兒也不關心外面局勢就算了,還帶著幾十箱黃金一起前往黎州。
她就不怕有人來搶嗎?
可是論搶,誰搶得過靈州御龍寨的龍老大呢。
「還有多久才到啊?」龍千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半坐起身子,掀開簾子問道。
走了這麼多天,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白煜夾著馬肚子靠近馬車,告訴她,「再前行三十里地,就能看到遠伯侯駐扎的營地。」
「哦,你有什麼好的辦法?」龍千月伸了伸懶腰,問他。
想要進入黎州,如果不解決遠伯侯的十萬大軍,是不可能進去的。
然而十萬人,並不是個小數目。
就憑他們這里不足一萬的綠林兄弟,沖過去只是以卵擊石,自討滅亡罷了。
突然,龍千月眸光流轉,下令道,「吩咐下去,在此地扎營。」
遠伯侯那里根本就沒有十萬人!
如果他手上真有十萬士兵,何不攻下黎州,然後直搗黃龍?
龍千月蹙眉深思,還有人哪里去了呢?
「走了這麼遠,連個放哨的人都沒看見,難道那遠伯侯真有十足的把握,此次舉事定能成功不成?」
戚善一臉風塵的回來,她一人單騎探路,卻沒發現有放哨的士兵,心中覺得奇怪,就立即趕了回來。
只有不到三十里地,怎會連個放哨的人都沒有,這其中只怕有詐。
龍千月驀然心驚,盯著她的眸子里閃著銳利的光澤,「不好!遠伯侯的真正目的是攻下皇城!」
「你是說,他兵分兩路秘密潛入皇城了?」白煜眸孔驟然緊縮,這當中的厲害只怕誰都清楚。
黎州丟了可以再奪回來,可皇城若是讓人佔了,將會是場浩劫。
「沒錯,只怕遠伯侯根本就在黎州城外。」如果真是這樣,皇城就岌岌可危了。
慕雲激動的聲音傳來,「老大,我現在帶人殺回去!」
「來不及了。」
龍千月搖了搖頭,現在趕回去廝殺不太實際,更何況她們這一走,黎州就真的月復背受敵了。
「黎州城外大概有多少兵馬?」
戚善略一思考之後,回答她︰「我大約看了,應該有一半以上的兵力留在了城外。」
「是了。」龍千月點頭,坐在馬車邊緣踢著腿,在想著怎麼收服這幾萬兵馬,又能折回錦城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你說,這一條毒蛇要是沒有蛇頭,它會听誰的呢?」
須臾,龍千月眨了眨眼楮,唇角輕勾的看著他們。
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造反可是誅九族的死罪,誰真正冒著生命攤上這麼大的事呢。
「沒蛇頭的蛇,不是條死蛇嘛。」十五模著後腦勺說道。
對啊,沒蛇頭的毒蛇,就是沒有危險的。沒有危險性的毒蛇,還能算是毒蛇嗎?
「沒有了遠伯侯指揮的幾萬軍隊,應該沒多大攻擊性。然後再將那些將領擒住,能收服就留下,如果是一條筋走到黑的話,格殺勿論。」
龍千月說這話的時候,眸中的犀利又恢復了昔日的風采,讓人不敢小覷。
「白大叔,我想說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沒意見吧?」
她話音剛落,白煜輕皺眉頭,開口問道,「那你干什麼?」他怎麼就成了跑腿的小了呢,而她就像個山大王,閑適的靠著馬車悠哉悠哉的指使人哪。
龍千月看著他,涼涼的勾唇,輕輕吐出兩個字︰「睡覺。」
噗——!
白煜有點內傷了!
白煜模著下巴,認真的打量她,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千月,你有沒有發現,你最近一兩個月都特別愛睡呀?」
「是啊,老大不僅愛睡,好像還吃得比較多。」
十五很是正義的反駁道,「也不是啊,老大什麼時候吃得少了啊。」
「什麼意思?」龍千月眯著眼楮瞪向他們,這些人該不會怪她吃得太多了吧?
白煜上前一步,表情認真的說道,「你這麼嗜睡,又愛吃,若不是……讓我來為你把脈看看吧。」
「若不是什麼?」
龍千月伸出手讓他瞧脈,好像被他們這麼一說,是有點奇怪。而且這個有點像是,像是懷孕的反應啊……
她剛這麼想著,白煜就開口肯定了她心中所想。
「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喜喜喜脈——?
龍千月噌的一下跳下馬車,腳下發軟差點摔了一跤,她抓著白大叔的手臂,吞咽了一口口水,「你確定?」
「夫人,你就算不想懷著爺的孩子,也不要讓自己摔下來啊,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的,我該怎麼跟爺交代呢。」「交代個屁!」還三長兩短呢,她現在驚得就只剩下三魂兩魄了。
「咳咳,夫人……」
「有話好好說,我還沒死呢。」龍千月推開他,剛一抬腳就‘哎喲’一聲,整個人趴在馬車邊,差點真的摔了。
「夫人!」
「我好像扭到腳了。」
龍千月趴在那里不動,表情變化莫測,她怎麼突然就這麼倒霉啊,居然跳個馬車也會扭到腳?
突地,一道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抱起來了!
「你……怎麼來了?」她就說怎麼這麼倒霉,敢情妖孽又來禍害她了。
百意寒抱著她上了馬車,卻沒有松開的意思,不僅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低沉的嗓音還非常溫柔的問她︰「傷到哪只腳了?」
「你是不是中邪了?」
她睜著一雙大眼楮,直直望進那雙深邃迷人的黑眸里,漸漸地忘了東南西北。
直到他的唇覆上她的,輾轉反磨間,她倏然瞪大美眸,驚詫的望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卻被他一只手覆蓋住,不讓她瞧。
這尼瑪的太不正常了!
龍千月心內如是想著,雙手還是將他推開了幾公分,不禁為自己不為美色所傾倒而暗自鼓掌。
她莫名其妙的瞪著他,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像是在害怕什麼,她只好放柔語氣,哄著這個男人︰「你到底怎麼了?」
他將她按在發疼的胸口,好看的下巴抵著她的小腦袋,薄唇輕啟,呢喃的說,「千月,我要你。留在我身邊吧。」
——千月,我要你。
——留在我身邊吧。
這是在跟她做真情告白麼?
白淨的小臉在這一瞬間,漲得通紅!
她睫毛輕顫,吶吶的開口,「我不就在你身邊麼。」她倆挨得這麼近,當然在他身邊了。
「別敷衍我。」百意寒不容她有半絲退卻,兩指挑起她尖細的下巴,眸光深冽的看進她眼底︰「我要你跟著我,無論在哪里,都跟在我身邊,讓我看到你。」
龍千月被他眸子里的認真給驚怔住了。
她指著自己,定定的看著他的眼,冷靜的問道︰「我是誰?」他該知道的,她不會做任何人的替身。
「龍千月。」百意寒低沉的嗓音念著她的名,眉梢輕輕一挑,勾唇道,「一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女人。」
噗哈——!
龍千月拍開了他的手,一張笑得花枝亂顫的臉埋在他胸前,調侃他︰「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你也敢收啊?」
百意寒則不以為意,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我連這江山王位都可以不要,又有什麼不敢的呢。」
砰——
龍千月猛然抬頭,直接撞上他的下巴,反倒她先叫疼了︰「噢!」
他低嘆了口氣,替她揉了揉剛剛撞上的地方,她這一撞,下巴處還真有點泛疼。
「你為啥不要江山啊,別人打都還沒打,你就認輸了?」如果他敢點頭回答‘是’的話,她絕對不介意直接送上兩拳,然後說一聲︰拜拜。
聞言,百意寒輕笑著搖頭,抱著她的手一緊,冷冽的聲音緩緩而出︰「你想到哪去了,就憑他們還沒有這個資格。放心吧,一切有我。」
他說過,殺一個人太簡單了。他會讓他們慢慢的爬到最高處,然後重重的跌落谷底,永不翻身。
驀地,她從他聲音里听出一絲訊息,愣愣的問道,「你想將那些士兵都殺了?像聞啟輔謀反那次一樣是嗎?」
他沒有回答,卻是默認了。
但這種殘忍的方式,龍千月極不認同。
「不。他們是無辜的,一個將士首先服從的是上級,不能因為上級犯下的錯,連同手下的所有士兵都要受到生命危險,這個懲罰太嚴重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時候,謀反都是被逼出來的,你不能因為一個人犯下的錯,讓所有人連坐死罪,這不公平。」
「百意寒,黎州城外那些士兵交給我處理吧,即算他們不歸順也沒關系,至少不會助紂為虐。」她說完定神看著他,殷切的目光等著他點頭首肯。
「寒。」百意寒眸色深深,糾正她︰「叫我寒。」
汗……她是額頭冒汗了,還有三條。
龍千月張了張嘴,實在是叫不出口,只得如是說道︰「我還是叫你寒哥吧。」這樣比較不別扭,頗有股江湖兒女的豪氣。
他無奈的低嘆一聲︰「不解風情的女人。」偏偏就已經放在心上很久了,像是烙印般,割舍不下。
他本該放她走的,他本該一個人回到那吞噬人的皇宮大內,從此過著清心寡欲,獨處高樓的日子。
卻還是放不下,忘不掉。胸口那里有名為‘思念’的東西,日夜咬噬他的心髒,讓他不得安寧。
既然躲不掉,就將她放到身邊吧。可她明白的告訴過他,死也不回宮呢。
他怎麼會舍得她去死呢,禁錮了她的人,她只怕會將他推得更遠更遠,到那時,他們就真的沒有可能了。
擎蒼,是綁在他身上的責任,絕不容許任何人踐踏和侵略。
而她,是他不願放手的愛。
本來他已經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擎蒼不會一日無君,而她也會在他身邊。
卻不料發生變數,一個不知道的未知,讓他內心一如五年前那般害怕失去,甚至比那次的感覺更強烈,更無法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