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已經是凌晨,剛進門,季莘瑤似是在等他,看見他回來了,就問了他幾句,他隨口答了兩句,看見廚房里的飯菜依然沒有動一下,便不再說話,直接進了浴室。
洗過澡出來時,季莘瑤已經沒在客廳,想必是不習慣他冷漠的態度,但看著她這樣任性傷害自己,他沒法不生氣。
可他卻看見茶幾上放著一杯醒酒茶,還冒著熱氣,看起來是剛剛沏過的。
或者,他真正氣的。
是自己齎。
氣自己此刻的無能為力。
這是他此生少有的無力,卻幾乎將他整個人近三十年的自信幾乎都擊潰。
他掌管一整座城市的民生,卻掌管不了自己的家庭,甚至是自己妻子的去留臾。
他看著那醒酒茶,其實酒已經醒了,不需要喝這東西,便直接轉身走上了樓。
接著又連續兩天,季莘瑤是真的寧可不要命,也不肯吃一口東西。
看著她懷著兩個孩子,本來漸漸圓潤的身體只在三天之間就消瘦的如此巨大,顧南希這幾天也盡量沒有離開家,免得她餓的暈過去出什麼事,每一頓飯都做她最愛吃的東西,親自送到臥室,喂到她嘴邊。
可她就是閉著眼楮不肯看他的表情,不肯看他眼中的心疼和溫柔,更不肯接受他喂的飯菜。
三天,整整三天不吃東西,她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躺在床上翻一會兒書就會睡過去。
顧南希恨不得割開她的脖子把這些飯菜給她灌進去,可是終究也只是氣憤……
當他再一次做好了飯菜,送到她房間時,季莘瑤正在睡覺,見她臉色蒼白,顧南希將手中的碗放在一旁,走過去要將她身上被她踢開的被子蓋好,結果剛過去,就忽然听見她在夢中的一聲低叫,接著便驚慌的滿頭是汗的坐起身,雙眼空洞,滿眼的驚恐。
接著,她眼神痛苦的轉過來,有些驚愕的看著他,似是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進臥室。
看著她連續一個多月以來被自己母親死去的那些噩夢驚擾,看著她痛苦的眼神,看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干裂的嘴唇,看著她餓的不成樣子卻偏偏什麼也不顧的堅持著離婚的態度。
目光直盯著她額頭上的汗和眼中的未消散的驚恐,顧南希心想,他本來所有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終于有些動搖。
這樣強留住她在身邊,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如若不然,豈不是會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毀了她的所有。
他不舍得放手,她何嘗舍得離開?只是天不從人願,走到這一步,誰都沒有錯,可又偏偏都錯了。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吐了一口氣,似乎已經餓的沒有力氣再跟他置氣了,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聲音很低,又有些發啞。
顧南希看著她,卻是始終沒有說話。
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會被她打敗,竟然萌生了真的放她離開的這種可怕的想法。
「你要是沒事,我就繼續睡了。」她冷漠的低聲說著,然後就閉上眼,要躺下去。
「還是不肯吃東西?」他看著她,沉聲問著,依舊耐心溫和,她的身體,還有肚子里的兩個孩子,都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即使知道她是走投無路才會用這種方式來威脅,可他偏偏就真的不忍心看著她繼續這樣下去。
這樣他們所有人都不會好過。
「我知道我在等什麼。」她慢悠悠的說著,躺體,蓋好被子,閉上眼楮,不看他。
「已經三天了,你不吃孩子也要吃!這樣下去你和孩子都會出問題!你究竟是跟我過不去還是在跟自己過不去?一定要用不吃飯這樣的方式來逼我?」心口的疼逼的他已經無法再溫和,月兌口而出的聲音已帶著幾分低斥。
季莘瑤不為所動。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她。
固執,冷漠,絕情,任性,甚至不留半份余地。
不惜用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安危來威脅他!
看著她不為所動的模樣,顧南希深呼吸了兩口氣,轉身便走了出去,他向來對情緒控制的很好,可現在他發現自己險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走出臥室時大力甩上房門,听著耳後的巨大的聲響,他眉頭緊蹙。
氣歸氣,到了晚上,季莘瑤睡的熟時,他還是又做了些粥,想去叫醒她,趁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喂她喝一點,可是他進臥室去叫她的時候,她卻是在夢中皺著眉頭,整個人身上都冰冰涼涼的,嘴唇都在發著顫。
他忙俯將她輕輕抱住,她本能的向他懷里縮了縮,最後又睡了過去,這一次睡的踏實了一些,似乎沒再做噩夢。
見她難得睡的踏實,顧南希不忍心叫醒她,于是,他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琴姐過來打掃,也是做了粥,想要去讓季莘瑤吃,想要去試一試看看她能不能喂莘瑤吃一點。
他看著琴姐手里的粥,沒有說什麼。心里卻明白,如果他不答應,季莘瑤是真的要以命與他相搏了。
她的確沒有跟顧家的任何人翻臉,依舊在表面上留著情份,可心里,卻是對顧家恨之入骨的吧。
否則她也不會走這樣一步……
琴姐還沒進去,季莘瑤就自己走了出來,似是剛剛睡醒,想要去洗手間,結果剛走了兩步便體力不支的向下栽倒。
顧南希走過去扶住她,本是想扶她進洗手間,結果她卻是整個人都直接向後倒了過來,眼神空洞無神,虛弱的連眼楮都幾乎快要睜不開。
「莘瑤!」顧南希心驚的看著她,三天多沒有吃飯,一個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她一個孕婦,她一時不吃飯,肚子里的孩子至少還能吸收她身體本來的脂肪和營養,可季莘瑤卻只會因此而內耗的更嚴重,顧南希將她直接攔腰抱起抱回了臥室,叫琴姐拿粥過來。
抱她回了臥室,小心的喂她吃粥,她無力閃躲,卻始終只是閉著嘴,不肯吃。
顧南希看著她,在扶著她坐好時,握著她的肩,看著她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
她其實無非就是給他一個選擇。是放她安安靜靜的離開,還是留住一個活活被餓死的她。
他握在她肩上的手收緊,那一刻對于顧南希來說,心里的痛仿佛一刀一刀的在狠狠刮著自己,猶如凌遲。
終于,他低聲說︰「好,我簽。你現在吃東西,我吃過東西我馬上簽,我同意離婚,你吃東西好嗎?」
你吃東西好嗎?
他的語氣里已滿是企求,甚至是哀求。
可是那一刻,她終于成功了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卻是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顧南希顧不及自己究竟是哪里在痛,是心還是身,只是身手抱過她,安撫著她,讓她先吃東西,她所有的要求他都答應,只要她肯吃東西。
直到喂她吃了些粥,他一直懸著的心才終于稍微放下了一些,見她還在哭,他嘆息,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既然這是她的選擇,既然如今這也是他妥協後的選擇。
一切已成定局,如果她覺得這樣會輕松會解月兌,那他放手。
起身走出去時,她在身後叫住他,他只停了一下,淡淡的說︰「我去打印離婚報告。」
她沒再說話,他知道,她坐在床上發呆。
或許連她也覺得是個奇跡,顧南希竟然會被她威脅成了這樣……
是啊,顧南希也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女人逼到幾乎崩潰。
在書房里,噴墨打印機上邊潔白干淨的A4紙一張一張的被印出了文字,听著打印機的聲音,看著那一張一張被吐出來的紙,顧南希的視線幾乎模糊。
拿著那些東西走下來時,已經有醫生過來給季莘瑤檢查過身體,她正坐在沙發上,因為餓了幾天,雖然剛吃了一碗粥,但還是沒什麼力氣。
顧南希沒有多說什麼,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拿過一支筆,當著她的面在上邊簽了字。
他終究還是如她所願的簽了這些東西。
那一刻顧南希忽然厭惡起自己這只握著筆的手,這麼多年簽過的報告卷宗文件不下幾萬份,可唯一只有這一次,他的心底是冷的,沉寂的,甚至帶著一種自嘲,嘲諷自己此刻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