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能告訴月兒,月兒身上有什麼東西是你們想要的,值得婆婆十幾年含辛茹苦將月兒養大?值得四爺如此處心積慮將月兒娶回家?」
她不是說了嗎?
她說,為了取得蘇希白的信任,她煞費了苦心,不是嗎?
她說,是她將玉簫放在四王府的失火現場,才將她牽扯出,商慕寒才順理成章地娶了她,不是嗎?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驛!
到底是怎樣的利用價值,要從一個嬰兒的時候起?
又到底是有著怎樣的目的,讓一個說過只娶嫡女的男人處心積慮地娶了她這個不受待見的庶女?
「婆婆,告訴月兒,好不好?毒」
她拉著瞎婆婆的手輕輕晃著,微微揚著小臉,一雙希翼的水瞳看著瞎婆婆,輕輕撅著嘴,就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撒著嬌、耍著賴。
瞎婆婆的手在抖,與之一起顫抖的還有她的那顆心。
「月兒…」她別過視線,不敢與蘇月對視。
「婆婆,你最疼月兒了,就告訴月兒,好不好?」
蘇月依舊輕輕搖晃著她的手臂,眸子瀲灩晶瑩,不遠處的商慕寒眉心微擰,瞎婆婆眸色一痛,驀地用力將自己的手自蘇月的手心抽了出來。
「月兒,不要為難婆婆!」
蘇月驟不及防,受著她抽手的動作,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自己的身子。
商慕寒身形動了動,卻終是站在了原地。
「為難?」蘇月垂眸,輕輕笑開。
誰讓誰為難?
她知道她不會說,十幾年的秘密呢,她如何會說?
「好,月兒不為難婆婆,」蘇月抬起頭,依舊笑容璀璨,「月兒就問婆婆一句,婆婆沒有中毒吧?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給你食下什麼毒藥吧?」
蘇月凝著瞎婆婆,卻伸手朝商慕寒一指。
瞎婆婆一震,商慕寒亦是。
商慕寒復雜的神色糾結在眸子里。
瞎婆婆沒有吭聲,反而微微抿起了唇。
懂了!
蘇月點頭,就又笑了,這一次,呵呵笑出了聲。
她怎麼到現在還在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瞎婆婆是這個男人的人,是他心頭之人的母親,他如何會讓她服毒?
他不會!
她笑得雙肩顫抖,笑得幾乎有些站立不住。
「蘇月……」
「月兒……」
兩個身影都上前,想將她孱弱的身子扶住,卻是被她大力的揮舞手臂甩開,「別踫我!」
原來,婆婆沒有瞎,眼瞎的人,是她蘇月!
為了替她解毒,她每日帶著她出門,訪遍了京師名醫。
為了替她解毒,她賭上自己的生死,也要贏了球賽得到靈珠。
為了替她解毒,她放棄離開,即使痛徹心扉,也不得不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
她只想為她拿到解藥!
原來,無藥可解的是她,一直是她蘇月啊!
一陣夜風吹過,透體的涼,吹起蘇月滿頭未加束縛的青絲,盤旋飛舞,她抬手,緩緩將遮覆在臉上的一縷發絲掠過,輕輕一笑。
「也好!這樣也好!都皆大歡喜了不是!」她微微揚著頭,看看瞎婆婆,又回過身淡淡看向商慕寒,「我再也不用費心去想解藥的事,更不必擔心四爺不放我離開!現在,大家都沒有事!很好!」
她無謂地攤攤手,笑得恬靜,「真的很好,再好不過的結局!」
瞎婆婆微微擰了眉,商慕寒眸色更深,兩人都看著她。
在兩人的注視下,她又忽然拾起步子緩緩朝商慕寒走去。
商慕寒眼波一動,漆黑如墨的眸中倒映著女子衣發翩飛的身影,薄唇輕輕抿起。
在距離他一步遠的地方,蘇月停下腳步,站定。
他真的很高大,兩人這樣在這一起,她都要仰著臉,才可以。
她忽然發現,這何嘗不是這段時間以來,兩人相處的姿態。
他那麼高,她那麼低。
那麼低。
「蘇月……」
男人沙啞地開口,響在靜謐的夜里,就好像不是他的聲音,他看著她,黑眸深深地看著她,不知她意欲何為。
蘇月莞爾一笑。
「商慕寒,還記得你曾經說我的話嗎?你說,我這個女人不可理喻,我這個女人是不是非要將自己折騰死了才肯罷休?我想說,那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我!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我對你的情意!」
商慕寒眸光微微斂起,蘇月望住他,光影偏逆,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眸底的暗芒閃閃爍爍。
她垂眸,將視線掠開,看著兩人的腳下。
「我之所以每次都不顧一切地沖上去,不是我這女人沒心沒肺,不是我這顆棋子很好利用,說到底,只是我見不得你憂而已,所以,你那麼傷我,我那麼難過,我都沒有怪你,我都一次一次原諒你,然後,又一次一次的飛蛾撲火,那都是因為我愛你!」
蘇月幽幽說著,抬起頭,驀然看見黑暗中那一雙黑如濯石的眼楮,似乎有水光氤氳。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眼神,卻是已經被人伸手一裹,擁入懷中。
她的胸口就這樣直直撞上他的胸口。
好痛!
松木板下面裹住她斷裂的肋骨,因為剛才自己的捶打,此刻又被這樣相撞!
她真好痛!
但是,她一聲沒哼,就這樣被他抱著,雙手木然地垂于兩側。
「可是,我現在不愛你了,所以,你傷不到我,我就不會難過,我也不會怪你,就更談不上原諒!」
男人的身子一僵!
她抬起手臂,將男人推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腳傷太嚴重,還是她的用力過猛,男人竟然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自己的身子。
她平靜地看著他,上前一步,將他的手握住。
男人的手一抖,反手將她的手背裹住。
她卻微微一笑,將手抽回。
一枚滑涼的東西落入男人的手心。
男人垂眸。
赫然是——靈珠。
男人渾身一震,愕然抬眼。
連不遠處的瞎婆婆也是怔了怔,露出意外的表情。
蘇月卻只是淡然地彎了彎唇。
是的,她將靈珠換下來了。
在拿到靈珠,然後再遞給瞎婆婆食下之前,她就換下來的,瞎婆婆食的不過是一顆普通的珍珠,在今日馬球賽之前,她和眾人一樣,都見過景帝給大家展示的靈珠,所以,她弄了一顆大小類似的珍珠。
她很清楚,將靈珠換下來的後果;她也很清楚,瞎婆婆食下普通的珍珠以後,定是不會有任何返老還童的癥狀;她更想過,景帝可能會追究,但是,那一刻,她還是毅然將它換下來的,只因為靈珠是這個男人想要的東西。傻吧?
真傻!
商慕寒驟然五指收攏,將靈珠緊緊拽在手心,只覺得原本那般滑涼的東西,此刻卻是如此燙手,他抬起頭,看著蘇月。
蘇月亦是望定他。
四目相對,第一次換他眼中情緒激蕩、而她眸中平靜無波。
「商慕寒,就這樣吧!從今以後,我們兩訖!」
她的聲音如同她的眸光一樣平靜。
商慕寒身子微微一晃,她卻已是轉過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是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絞著一絲慌亂。
蘇月沒有理會,腳步不停。
去哪里,似乎跟他再無關系。
「是六扇門嗎?」
蘇月腳步一頓。
六扇門?
旋即,她又禁不住笑了。
是啊!
瞎婆婆是他的人,他又怎會不知,她就是蘇桑!
原來,在四王府失火那日,蘇桑去查案,他就知道是她!
原來,蘇桑帶著八王爺商慕炎來四王府問玉佩的那夜,他也知道是她!
他還故意讓婢女去傳蘇月來見蘇桑,他還故意帶蘇桑去蘇月的廂房,當時,是瞎婆婆在屋里口技成她的聲音,替她化解了危機。
原來,眾人皆醒她獨醉啊!
原來,一切的一切,只是看著她像一個跳梁小丑在表演啊!
世事怎可以這樣諷刺?
她低低笑,回過身,望著那一遠一近的兩個身影,朗聲開口,「是啊!我要回六扇門,莫非婆婆和四爺有意見?」
宰相府後山她不想回,也回不去,四王府又不可能再呆,這世上,只剩下六扇門是她最後的容身之處。
「你就不怕本王揭穿你的身份?」
冷冷的夜風將男人的聲音送了過來。
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情緒。
蘇月怔了怔,才明白過來他的威脅!
六扇門歷來只收男人,這也是歷代天子之意,倘若知道她是女人,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是嗎?
她垂眸,自嘲地彎起了唇角。
果然,這世上最卑微的莫過于感情,最無情的莫過于人心。
沒有人比這個男人更狠!
連最後的一點生機也要將她剝奪了,是嗎?
抬起頭,她望定夜風中的那抹衣袂翩躚的偉岸身影,笑道︰「那麼,四爺就不怕我將四爺的那些秘密公諸于世嗎?」
曾經,他說,他們是屬于同一類人!都是擅于威脅他們的人!
其實,她討厭這樣的人!
可悲哀的是,她卻不得不成為這種人!
「四爺握著我的秘密,我握著四爺的秘密,這樣才能夠真正的兩訖,不是嗎?」
她笑睨著男人。
男人沉默。
依舊看不到他的表情,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面具下的眸光明明暗暗、閃閃熒熒。
見他半天不響,她便也不再理會,再次轉過身,往外走。
「月兒,你不能走!」
這次出聲的不是男人,而是瞎婆婆!
隨著聲音而落的,還有她的身影,她飛身而起,翩然落在她的邊上。
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臂膀,頓了頓,又收回了去。
蘇月停了腳步,彎了彎唇,她是不是應該感激她,感激她還是顧及了一點十幾年的親情,沒有像抓賊一樣將她鉗制?
不能走是什麼意思,她心里很清楚。
她不僅知道了商慕寒的秘密,也知道了她的秘密。
而蘇希白是她的爹!
所以,今夜,就算商慕寒放她走,她也不會讓她走,是嗎?
她側過頭,看著瞎婆婆,那被她認為這世上唯一的一抹溫暖。
「月兒……」
瞎婆婆眸光微閃,輕輕咬了下唇。
被她這樣的看著,顯然有些說不出口。
她微微一笑,將目光掠開,垂眸,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
是一個小瓷盅。
蘇月低垂著眉眼看著,輕聲開口,「婆婆還記得這個嗎?這是婆婆教月兒培育的蠱蟲,這些都是子蠱,月兒培育的好嗎?」
她微微勾著唇角,面色柔和。
邊說,她邊打開蓋子,幽幽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到一條條細白通透的小蟲在盅里蠕動。
瞎婆婆微愕地看著,不明其意。
蘇月將蓋子也放在同一手上捏住,就在瞎婆婆的目光定定落在那一些蠱蟲的身上時,蘇月驀地抬起空著那手拔下頭上的發簪。
婆婆沒有注意,身後的商慕寒卻是意識到什麼,臉色一變。
電光火石之間,一人抬手,一人手落。
抬手的是男人,揮起一道掌風。
手落的是蘇月,發簪劃向自己的脈搏。
「當啷」一聲脆響,發簪被凌厲的掌風揮落在地。
終究是晚了一步。
腕上已有鮮血冒出,就在瞎婆婆錯愕、男人收起掌風的那一瞬,蘇月又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手中瓷盅扣在自己的腕上。
終于,瞎婆婆的臉色變了。
商慕寒更是眸色猩紅、飛身而起。
瓷盅跌落破碎的聲音,響在靜謐的夜里是那樣的突兀。
終究是又晚了一步。
蠱蟲最喜血腥,大部分蠱蟲已經順著她的傷口,鑽入她的血管。
「蘇月……你做什麼?」
商慕寒狠狠抓著她的手臂,厲聲質問著她。
那力道,恨不得將她的骨頭捏碎,那鳳眸噴薄的怒意和寒氣,足以將人凌遲。
他氣什麼?
他不是應該高興嗎?
她看著他輕輕笑。
他緊緊抿著唇,眸中寒氣吞吐,垂眸,他快速撕掉自己袍袖的一角,將她受傷的腕包住。
她淡漠地將他的手揮開,轉眸看著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的婦人。
「婆婆,這些子蠱已經進入月兒的身體,婆婆以後就可以通過母蠱來控制月兒,如此,婆婆可以放心地讓月兒離開了嗎?」
婆婆身子一晃,痛苦的神色糾結在眸子里,「月兒……」
蘇月驀地雙膝一跪,對著她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月兒謝過婆婆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婆婆腳下一軟,後退了兩步,商慕寒廣袖中的大手緊緊地攥起。
在兩人的注視下,蘇月緩緩從地上站起,踉蹌著往外走。「月兒……」瞎婆婆的聲音。
「讓她走!」商慕寒的聲音。
瞎婆婆愕然回頭,難以置信看向嘶聲冷吼的男人,「爺」
男人將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收回,冷冷睇向她,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看到了一抹殺氣掠過,她一驚,噤了聲。
「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都不睡啊?還動靜那麼大!」一道略帶慵懶睡意的男聲從門口傳了進來,一身白色寢衣的冷煜隨之而入。
因光線不好,又走得較快,進門的時候,就這樣驟不及防地撞上剛走到門口的蘇月。
蘇月被撞得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他一驚,連忙伸手將她拉住。
蘇月抬眸,見到是他,愣了愣,下一瞬,眼淚,奪眶而出
孩紙們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