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車夫進了屋後就合衣躺到雕花木床,泥濘的鞋底子蹭到床腳被單上。舒駑襻清綢一人立于廂房,不知該干些甚麼。不知站了多長時間,夜色將他團團圍住,不敢點燭火也不敢發出聲響怕吵醒車夫,保持這一個姿勢久了,雙腿有些發麻,清綢輕輕的踮起一只腳尖,剛要屈起腳背活動下筋骨。
「你傻站在那里著干什麼!」忽然一聲大吼嚇得清綢跌坐地上,看床上的黑影騰地直起上身,濃重殺戮之氣撲面而來,清綢仰了頭忙不迭的答話︰「我我我,我沒站著,現在正坐著呢……」
習武之人就算不點燈,也可憑視力感知,車夫本來煩躁不已,但見孱弱少年瑟瑟發抖,單薄的身軀怎麼那麼瘦小,咬著下唇抱膝坐在地板上顯得有些可憐,因害怕睜大的雙眼水潤泛著光,在車夫的有生記憶里,除了少主,男人就該是打打殺殺一身臭汗的,從來沒有過這幅模樣。想到不過是個少年,不由放緩語氣︰「反正也幫不上什麼,你就該吃吃,該睡睡,知不知道?」
雖是刻意放柔,但聲音還是一貫冷冽。清綢立即改坐為躺,在冰冷地面上身子繃得直挺挺的,聲音清脆道︰「知道了。」
車夫氣不過,翻身下床,大跨步走過去一把攥住清綢胸前衣衫,清綢被提將起來,緊接著被毫不憐惜的甩落到大木床上。剛沾上床板,清綢便一骨碌爬起將身子蜷縮在床腳廊柱邊,瞪大眼看車夫逼近的魁梧身軀,心都快跳出喉嚨。
車夫重著步子走來,坐于床沿,兩腳一搓,蹬掉了鞋子,躺著佔據了大半床面,冷著聲命令道︰「睡!」
清綢不作聲,且不說時間尚早,單現下一顆心懸著,擔憂駱大哥是否安好,哪里又能睡得著。車夫眯眼閉了會,見清綢還是畏畏縮縮的,氣的伸拳撲騰地砸著床板,叫嚷道︰「煩死了,你這小鬼。老子都奔波幾天沒合眼了,現在還要顧著你,不如一掌拍死算了。」
清綢輕巧玲瓏心,知道車夫既在林中留住自己一命,便只是說來言語嚇唬的。輕聲挪著下地,在自己包袱內翻找,捧出一個小八腳浮雕合歡花銅鼎,燃起一陣細微青煙。清綢怕車夫又起脾氣,便解釋道︰「大哥,這是我自家做的香,味道是清淡的,可以鎮定安神。」
車夫行走江湖,剛聞見異香便警覺的閉了鼻息,听清綢如此說來,不知為何就全然相信了,放松嗅了,許是這體貼少年,又許是這香真神通廣大,幾次深呼吸後,吐出濁氣,覺得胸月復間的積壓抑郁消散了不少,翻了個身道︰「別大哥大哥的,又不是沒名字。離揚。」
清綢將香鼎放于窗邊小幾上,聞言一愣,又轉念笑了︰「嗯,離大哥。」
「離揚!」
「可是,我今年十六,我猜想你比我年長,理應尊稱你一聲大哥的,直呼姓名不大好吧……」
「叫我離揚!」
「嗯,好。嗯……離揚。」清綢拗不過,順了離揚的意,輕喚了聲。
那聲音清脆,輕輕柔柔的帶著少年特有的稚氣。從未有人叫過離揚名字,在藥山上他的稱謂由最初的沒名字,比他早入門的隨便喚一句喂到百余人都尊稱一聲離護衛,這中間足足經歷了十七年。離揚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少年特殊,固執的讓他叫自己名字,還如此網開一面,不是少主的命令卻留下他,一路上看著他順從服帖,無父無母,世間遼闊到心驚卻殘忍的只余自己獨活,只能藏起心事習慣地躲在安全處,羨慕看著別人的快樂。離揚這樣想著眼皮沉重的平靜了呼吸,心里泛起暖意,呵呵,倒是和自己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