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百戶官張守仁率小旗張世強,軍戶林文遠、孫良棟等人擊殺海盜頭目韓六,殺其部屬四人的消息,就是傳遍了整個浮山所。
現在的浮山所守御千戶官是周炳林,其祖上是寧夏武官,轉到浮山這邊來是第二代,根基不牢,在浮山所雖是千戶,但權柄地位都不能一手遮天。
整個浮山所是十個百戶,按理就是一千二百戶人家,但承平日久,軍戶滋生,所以實際數字當然遠不止此數。
當時的衛有衛城,所也有所城,浮山所城方圓有三里,是土牆包磚,底基用條石,有女牆和城樓,箭孔、敵樓,所有防御設施都很齊全。
這個所,畢竟是守御所,除了所城,還有幾十個墩、堡,在以前,平時駐有軍士看守,備著烽火,一旦海上有警,烽火就如一條火龍一樣,在很短時間燃遍整個鏊山衛,直到萊州和登州,最後到登萊總兵的案頭。
現在警備松馳,就算看到海盜,也不會有警備的士兵防御和報警,就算有警訊,守備的軍官也是第一時間逃到城中避難,而不會選擇帶兵出擊。
現實就是如此,所以在听到張守仁斬殺了韓六,擊敗盜匪,斬首五級的消息,整個千戶所城都沸騰了。
海盜騷擾地方,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當然是人人痛恨。
就算是周炳林接受過韓六的賄賂,但韓六可不是他罩的,向來對他不算恭敬。現在有這個消息,老千戶真的是心花怒放。
听到消息,這個年近花甲的周千戶連連拍桌,大笑道︰「韓六這廝實在可惡,不想載在了守仁這小子頭里,善惡有報,豈不快哉!」
此時坐在屋子里的都是浮山所的頭面人物,幾百距離所城近的百戶官都是在座。
副千戶徐效祖坐在左邊最上首,身後站了幾個家人,最叫人注目的,就是張守仁的副手,總旗徐以顯。
听著周炳林的話,眾人都是湊趣,都道︰「守仁百戶智勇雙全,實在了得。韓六那廝我們是知道的,凶悍絕倫,橫行地方多年,要不麼府城和鏊山衛都能開一百兩的賞格?這一回,也虧小張百戶能拿的下他,自己一方還無人死傷!」
確實,拋開別的不說,在座的都多少吃過海盜的虧,韓六的凶殘和囂張更是人近皆知。
張守仁是個新襲職的百戶,在所中根基也很淺薄,算是沒有人在意的那種。
雖然百戶多半是世襲,幾百年下來多少是世家對世家的交情,但在張守仁成長長熟之前,別的百戶官和千戶們是不會把他當重要人物看待的。
這一次,斬殺韓六,可算是一個不得了的開端。
「雛鳳新聲,端的不凡!」
周炳林還念過幾本書,咬文嚼字的本事也不淺,先拋個書袋,接著看向眾人,接著笑道︰「我看,這事要報到登州吧?」
浮山所是守御所,所以不歸鏊山衛管轄,原本直接歸山東都司管,萬歷年間朝廷在登萊設立登萊巡撫和鎮守總兵,浮山所的大小事物就歸登萊總兵和巡撫管,所以周炳林才有此一說。
「應該,本所出了這麼一個英雄人物,當然要報到巡撫和總兵那里,給小張百戶請賞。」
「賞賜下來,就安排夸功游街!」
「少年英雄,理當如此!」
周炳林一說,底下五六個百戶和所里的吏目、倉大使等文吏都是連聲奉承,對周炳林的意見,極表贊同。
這邊如此,那邊徐效祖和徐以顯這叔佷倆人的臉色就難看的多了。
眾所周知,徐以顯仗著這個副千戶的叔父撐腰,一直和張守仁過不去,他這個總旗謀奪百戶的位子,這個野心也是眾所周知。
這一次,張守仁這麼出風頭,徐以顯的想法就可以歇菜了。
「怎麼樣,徐副千戶,意下如何?」
周炳林十分得意,看著徐效祖,那個「副」字說的特別清楚。
「這等小事,當然是千戶大人做主就是了。」
徐效祖神色淡然,點了點頭,抱拳道︰「職下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說罷,也不等周炳林應聲,自己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他一走,徐以顯在內的幾個人也是相隨而出,廳中座位頓時空了一小半。
「隨他去!」周炳林面色變的十分猙獰。這個副千戶,向來囂張,這樣當面給他這個千戶難看已經好幾回了,這一次仍是如此,周炳林咬著牙道︰「立刻派人,等首級一送到,就到登州巡撫衙門給張守仁報功請賞!」
斬殺海盜頭目,這個功勞可大可小,不過周炳林的意思顯然是大張旗鼓,渲染張守仁的戰功。這個用意,在場的人也是十分明白。
徐效祖這個副千戶十分囂張,周炳林需要一個得力的幫用,在聲望和功績上,足以牽制徐效祖。
「哼,和我過不去,走著瞧吧!」安排人報功之後,周炳林才恨恨坐下,用手模了模額頭後,又是長聲嘆道︰「張守仁這小子,可千萬爭口氣,莫叫我失望才是啊……」
……
……
徐家叔佷出門之後,從千戶府邸一路出來,徐以顯便急著道︰「叔父,怎麼叫姓張的小子這麼得意?這功一報上去,怕是叔父的位置都不穩啊……現在海盜鬧的厲害,巡撫軍門大人和總鎮都很著急,有人斬殺成名海匪,上頭一定會重賞的。」
「你懂什麼,小孩子家,沉不住氣。」徐效祖面色陰沉,看看四周,低聲道︰「韓六雖然死了,他那一股盜匪會不會就此散了?」
「不會。」徐以顯搖頭道︰「韓六一股有好幾百人,去掉老弱婦人,精壯也有五六十人。韓六以下,還有韓仲平,李孟則兩個副手,怎麼會就此散了。」
「唔。」徐效祖點頭一笑,道︰「好佷子,你可算說到要害了。」
見這個寶貝佷子還是懵懵懂懂的,徐效祖頗為無奈,只得又提點道︰「首領被殺,兩個副頭目想上位,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徐以顯眼神閃爍︰「殺了害韓六的張守仁,為頭領報仇雪恨?」
「對嘍!」徐效祖點了點頭,負手微笑︰「什麼報功請賞,你瞧吧,巡撫和總兵那邊還沒回復,賞銀還沒下來,張守仁的人頭就已經掛在咱們所城的城門口了。笑話,一個百戶殺人頭目,海盜們能不報復麼?我看周炳林也是糊涂了!」
「他不是糊涂。」徐以顯媚笑道︰「還不是叔父逼他逼的緊,把這老家伙逼的狗急跳牆了。」
最近徐效祖謀奪千戶的風聲越來越緊,登州鎮那邊他已經下了不小的功夫,就要以周炳林年老昏庸無用的名義罷免,然後把這個世襲千戶弄到手。
現在對手老而糊涂,大張旗鼓的把張守仁推出來,幾天之後,張守仁一死,周炳林就成了全浮山所的笑柄。
上頭也會怪這個千戶太沒成色,做事不顧頭尾,自己的大事就可成了。
想到這里,徐效祖深吸口氣,向來陰沉剛愎的臉上也有了幾絲笑紋出來。看著天氣,他淡淡一笑,向眾人道︰「張守仁可是要趕過來了,這是個快死的人,我不想撞這晦氣,我們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