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具尸體很快就都掩埋好了,首級全部都砍了下來,等晚上回去,就用鹽腌制了防臭。
兩個海匪首領的腦袋被擦洗干淨,保存的最好。
這兩人也是在膠州和萊州等地榜上有名的巨匪大盜,僅次韓六,賞格也有好幾十兩銀子。雖說剛發了大財,得了五六百兩的銀子,但該領的賞銀,也是絕不能放過。
一切收拾干淨,天早就黑透了,好在早就有準備,各人紛紛打起火把,把四周照的通明透亮。
這麼一支小小的隊伍就在火把亮光的導引下,向著堡中逶迤而去。
等到達堡東頭的時候,這一支小小的隊伍被聞聲而出的軍戶們圍住了。
「打勝了,打勝了啊。」
「剛剛听到動靜,好象是抬了幾個受傷的,也不知道是哪個?」
「反正是贏了啊,看看,咱們的人幾乎全在。」
「這倒是,看,大人在最前頭,還有世福總旗,幾個小旗官也全在哪。」
看到隊伍過來,圍攏過來的軍戶們都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人聲,狗吠,加上火把的 里啪啦的響聲,整個堡落都沸騰起來了。
不過,在看到成挑的首級後,所有人都靜默下來了。
一顆顆面色猙獰的首級被散開頭發,編成辮子系在扁擔上,一頭五六個,一條扁擔十來個。
六十幾顆首級,五個軍戶挑著,在夜色之中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這樣的場景,使得很多婦人急忙捂著小孩的眼,低聲尖叫著躲進屋子里去,絕不敢再看第二眼。
就是那些見多識廣的老人,眼神之中也是滿懷驚慌,嘴唇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卻是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那些還在壯年的男子,神色就復雜多了。
這麼多惡形惡狀的海盜,割了首級還不掩當初的那種凶惡神態。試想要是這麼一群人形野獸沖到堡子里頭來,自己家里偷偷磨鋒銳的那幾把鐮刀有什麼用?還不是任人宰割!
一念及此,自然是要慚愧了。
再看隊伍中的那些軍戶們,個個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模樣,看著就叫別人更加的難過了。
而走在隊伍最前頭的張守仁,那就更加叫人敬畏了!
內地沿海的衛所不比九邊軍鎮,因為很少打仗,所以衛所軍官權勢很低,也不象邊鎮軍官那樣充任營兵的職務,更不可能有錢打造兵器,養育家丁,所以張守仁這個百戶雖然在堡中說一不二,但也就是個堡長的角色,人人听從他,但不代表是人人敬畏他。
而此時此刻,因為兩次對海盜的勝利,特別是這一次的勝利,幾十顆首級挑著進來,各人看向張守仁的眼光,已經是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就在這樣充滿了微妙情緒的靜默和注視的眼神中,跟隨張守仁的隊伍,有不少人都沉醉于其中,再也不能自拔。
如果說以後的張守仁掌握重兵,麾下名將雲集,戰功赫赫,無往不勝。
那麼他真正起家,真正擁有靠的住的心月復,打不散拉不走的部屬,一切的發端,其實都是在今夜了。
……
……
所有的金銀都藏在廂房之中,上了鎖。
首級也處理干淨了,擱在庭院一角。
做為一個軍人,還是手刃強敵的軍人,擺著這幾十個首級在自己臥室外頭,其實根本也不算個事兒。
事情都完了,但所有人都沒有走,包括剛剛抬傷患的錢文路和蘇萬年兩個都趕了回來,身上滿是血污,也是在人群中靜靜的站著。
看到這倆,張守仁問道︰「怎麼樣,黃二幾個的傷勢如何了?」
「是所城的柳老先生來看的,傷口都清洗好了。」錢文路沉聲答道︰「老頭子說了,都是壯棒漢子,只要吃幾天好的,年前就都能下地走動,好人一樣。」
「哦,這樣。」
張守仁點了點頭,轉身對著張世強道︰「每個重傷的都搬一石面到家里去,輕傷的,每人半石,這事你去辦。」
一石面就是一百二十斤,沒磨成面的麥子是三錢到四錢之間一石,磨成的精面,價值還要貴上三成左右。
這一出手,就是十幾石糧食出去了!
在場的人,喘氣都粗了幾分。大人果然不是白給的,這些天來,眾人都是看著張守仁一點一滴的變化,慢慢的把威權深入人心。
比如在這里訓練,每天都是吃的白面和精米,都是張守仁自己從即墨糧行買來的糧食。每一批鹽賣出去,就是換了一批糧食回來。
這件事都是張世祿一手經辦,當初百戶大人換糧食的用心他還不大明白,因為這麼多糧食,張守仁吃得吃到驢年馬輩去?
就算是多了訓練的幾十張嘴,也夠吃好幾年的了。
現在,他算是明白過來了。
這個沉穩有心的小旗官,也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百戶大人。正好,也是和張守仁看過來的眼光相遇……
見到張守仁眼中的神采,張世祿十分激動,上前一步,朗聲道︰「大人,自此之後,小人願為大人效死!」
「小人願為大人效死!」
四十余人,好象得到了等候已久的提示,齊涮涮向前了一步!
各人都是雙手抱拳,深揖彎腰,除了跪拜之外的一等大禮了。
「都免禮吧。」
張守仁的神色也是有點激動。多少日子下來了,除了殺人立威,還自己賠錢養著這些人,就是這樣,也沒得到幾句效忠的話。
到現在,終于靠自己的謀劃真正殺退了一大股海盜,這些人,也才算真正的對自己服氣下腰了。
由此可見,不要說什麼軍戶都是蒙昧無知的蠢人或只知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那是屁話。人的見識可能是要通過書籍,游歷,見聞來增長,但智識除了少數特別聰明或特別愚笨的之外,大多都差不離。
說多少不等于能做多少,眼前這些人,看著都是穿著破爛衣衫,行禮都是參差不齊,但並不代表他們好糊弄。
自己若是沒有真真正正拿出本事手段來,又不曾真的把軍戶們的生活放在心上,恐怕也看不到眼前這一幕!
「謝大人!」
隨著張守仁的話,各人也都站直身子,眼神炯炯,都是看向張守仁。
「快年節了,傷患們要顧,你們也不能餓著肚子和一家老小吃西北風。這一陣子都辛苦了,每人領五兩銀子,小旗官八兩,總旗十兩,林文遠負責發放。面,總旗兩石,小旗一石,別的每人領半石,由張世祿負責發放,孫良棟和林文遠、錢文路、蘇萬年,全按小旗份領,各人領了按手印記帳,都早點回家去吧!」
按說繳獲的銀子有好幾百兩,每人分的這些都不算多,但剛剛已經厘清了金銀的歸屬問題,此時賞賜下來的五兩銀子,對這些軍戶來說,反而領的格外踏實,也特別的高興。
到林文遠那里領銀子時,幾乎每個人都能蹦起來,每個人的眼中,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至于被當做小旗的林文遠和孫良棟等人,盡管高興,還是努力裝出鎮靜從容的樣子,而別人看他們時,眼光也是和此前不同。
在之前,也沒幾個人把小旗官這個位子看在眼里,在衛所當官,除非是百戶以上才夠資格霸佔軍戶田產,隱寄多余的軍戶人丁當自己的佃農,真正佔大便宜的,其實都是指揮使以上的高級武官了。
一個小旗,在此時是不會有人在意的,但在此時此刻,就代表著權威和多領三兩銀子!同時,也是代表著張守仁賞罰分明的態度,這樣看在別人眼里,孫良棟等人的身份就格外不同了。
雖然心思各異,但領了銀後,每個人都是用手摩擦著手中的銀錠,若是不人太多,恐怕就有不少人哭出來。
五兩銀子,夠還清當鋪里的欠債,都是農忙時租牛租水車時欠下來的,或是家里有人生病時拉的舊債,現在自然都能一筆還清,誰不高興?
還了欠債,還能給家里媳婦買點胭脂水粉,再買幾匹布,給全家大小換一身新衣,一想到這個,更是人人心花怒放了。
恩賞完全操于張守仁一人之手,這個百戶官,當的比以前有味道的多。當然,有了銀錢,才是恩賞發自發自己的最重要原因。
夜色之中,張守仁並沒有過多的沉浸在歡喜之中,眼前這一切不過是個開端,底下可還有更艱難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