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逶迤進了方家集。
這個鎮子是不比即墨縣城小的繁華市鎮,是幾個地方的交界,更有河口港灣可以開展貿易,所以十分富裕繁華。
車隊一進來,就是引的集上不少人圍觀。
鹽丁去都軍戶的事集上早就有傳聞,早晨的時候更是親眼看到馮闖子帶著幾百號凶神出了集鎮。
原本以為那些窮的連衣衫也是破爛的軍戶們必定被鹽丁打的很慘,根本不可能到得了集上,現在的景像卻是和眾人的議論正好相反,鹽丁們蹤影不見,反而是軍戶們得意洋洋的押著運鹽的隊伍進了鎮。
一百多號扛長槍的,加上二百多號運鹽的,三百多軍戶腳步沙沙,走在鎮子的大道上,四周全是好奇打量著的人群。
不少聰明人都是醒悟了,軍戶們打勝了,以後方家集這里的天下,怕是屬于這些更加凶惡的軍戶們的了。
「看槍尖上,還有血滴往下滴。」
「不至于啊,馮闖子最少帶了三百人以上走,都是拿著武器,怎麼就沒打過呢?」
「現在鹽丁們都散了不是?」
「死傷肯定不少,我看到了,這些軍漢身上不少人都帶著血跡,總不能是他們自己的。」
「呸,全死了才好,全死了老子才解氣。」
「打跑一批惡的,但願新來的這些不要吃的太急,這些人可比鹽丁餓多了。」
這一句話,是把集上的人都說的一驚,確實,鹽丁雖惡,不過這些年好歹吃飽了,做事都有一定之規。
這些軍戶打跑了鹽丁,集上現在一個鹽丁也沒有,收鹽的渠道原本是鹽丁看著的,每個商行都要給鹽丁們抽分。
還有飯館,旅店,各種鋪頭,甚至還有兩個賭場,都是歸鹽丁來管,每個月都要上供,都有一定的數子。
實說話,只要有規矩,哪怕抽分的銀子重了些,好歹是有規矩可守。
就怕這些軍漢窮的厲害,想要在集上一口吃成個胖子,那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看吧,能打跑馮闖子的不是笨人,底下怎麼辦,人家肯定會拿出個章程出來的。」
「但願如此!」
議論聲中,車隊也是繼續前行,沒過一會,就到了利豐商行的所在。
商行就是建在碼頭邊上,倉庫什麼的緊靠著碼頭,大冷的天,干活的民夫們卻是把號子叫的熱火朝天,身上臉上都是熱氣騰騰的汗水,而往船上送過去的,就是浮山這邊的土物特產。
當然,大包大包的鹽就很不少。
夠資格繞開官鹽這麼明目張膽經營私鹽的都是有根底的大商行,背後的勢力千絲萬縷,反正沒一個好惹的。
只要進了商行,上了船,就算巡檢司也不好過份和商人為難,人家該交的銀子全部交過了,再為難,就是撈的太過了。
張守仁在碼頭上一看,就知道這個利豐行不是簡單的角色,怪不得能在這方家集一家獨大的經營壟斷生意。
這也映證了他的想法,這家商行願意比真正私鹽多付最少三錢銀子,肯定還是有想法的。
「草民拜見副千戶大人!」
蘇萬年早就進了商行,這時匆忙而行,身後是一個穿著綢緞棉襖的商人。到了張守仁這邊,遠遠的就是打躬下去,請安問好,聲音清朗脆快,語調也很親熱,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就象多年好友一樣。
張守仁听的心里也是極感舒服,雖然對方這是應付所有人的商人作派,但這種恭敬客氣做的很自然,職業的很溫馨。
當下便也客氣,抱拳還了一禮,笑道︰「李掌櫃是大財神,應該本官給掌櫃見禮才是。」
這姓李的商行掌櫃笑的渾身的肉都哆嗦起來,只顧著拍腿道︰「小人哪敢,真真當不起大人說的這話。」
他笑的如此夸張,張守仁卻是發覺對方眼神中有不淺的驚懼之色。
顯然,這一次的大手筆的戰事把這胖子商人給嚇住了。
一死幾百人,鬧這麼大動靜,下一步究竟如何?商人逐利,為了利潤可以不擇手段,不過在危及性命的時候,自然還是要先顧著性命的。
大約這一次試探的結果有這麼嚴重,事情搞的這麼大,張守仁一出手的慘烈程度都是遠出這個胖掌櫃的預料之外吧。
「我有話也就和掌櫃直說了吧。」
發覺對方情緒,原本想和對方談進一步合作的事,這一次可以先不談︰「李掌櫃,我們送來的鹽,你照市價收,反正向來的規矩就是這樣,能突破巡檢鹽丁巡查的,到這邊你就按價收鹽,別的一律不理,不和你相關。」
「是是,大人說的是!」
「至于我和馮巡檢的過節……」張守仁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接著又道︰「此事解決之前,本官不會強迫利豐商行做什麼,這一點,請掌櫃放心。」
這個李掌櫃現在最怕的就是這此軍戶大爺不守規矩,強行拆分他和巡檢司的關系,或是叫他做出些逾規的舉措。
他一個商行掌櫃,哪一邊都不是對手,還真是左右為難。
現在听著張守仁的話,真是敬服萬分,忙不迭道︰「是是,大人真是明鑒萬里,一切都在洞燭之中,這個這個,小人也就不必多說了,這就下去,張羅點檢這一次的鹽貨,一定叫大人滿意就是。」
「好,本官在此候著。」
李掌櫃忙不迭的去忙去了,外頭的車隊也是解開綁繩,開始叫商行的人過來開包抽查。
一是查重量,二是查質量。
一看之下,商行人的都是十分滿意。
他們寧願冒險,也要和軍戶合作,自然就是對巡檢司和鹽場送來的鹽不滿意。雖然不會象正經發賣的官鹽那樣,七成鹽三成泥沙,但送來的鹽質量也好不到哪去,但小的私鹽販子太少,收購的鹽也是質量參次不齊,數量也很難保證。
這一次張家堡送來的鹽,事先打過招呼,軍戶們燒煮的時候也注意了一下,雖然和以前的鹽沒有根本的突破,但最少整齊干淨,每一包的重量相差也不多,幾乎全是老老實實的一百二十斤的一擔。
「大人,這是六百兩的貨錢,這二十兩是大家辛苦的腳錢,請所有的弟兄們吃杯水酒。」
這李掌櫃的出手算是大方了,二兩銀子就夠一桌象樣的酒席了,二十兩夠人人大吃大喝一頓也是綽綽有余。
這樣的表現顯是對鹽貨的質量十分滿意所致,張守仁也是灑月兌一笑,開玩笑道︰「這每一次要二十兩腳程錢,咱們弟兄來的勁頭也大多了。」
李掌櫃賠笑道︰「大人倒可以考慮留一些弟兄在鎮上,鹽丁已經敗了,這方家集是塊肥肉,大人不吃,會被別人盯上的。」
「不急,暫且還不到時候。」
此事張守仁也是考慮過,現在剛勝一仗,底下還有很多路要走,現在就把這個大鎮給吞下來,還是力有未逮。
現在自己的力量不強,要收著用,這樣一拳打出來人家才會痛。
分散了,容易被各個擊破,被人找到破綻。
當下便是搖了搖頭,笑道︰「此事本官自有打算,過一陣子再說吧!」
「是,小人多嘴了。」
事情辦完,張守仁也是大步出來,外頭的運鹽壯丁和押送的親丁們正在說笑,一見他出來,運鹽的壯丁還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所有的親丁都是趕緊列成一個個小的隊列,然後再又組成大的橫排隊伍,一切動作都是嫻熟而自然,沒有絲毫的滯礙之處。
等張守仁到達隊伍前時,一百多人已經排成了一個整齊的方陣,兵器斜握在手,兩眼直視前方,腰板挺直,所有人都是如此,立刻就有一股威嚴肅殺之氣出來。
「好精強的兵,好厲害!」
隔著窗子,滿頭大汗的商行掌櫃發出嘖嘖的贊嘆聲,他的眼光已經只能隨著外頭的士兵的行動而轉動著,剛剛在聊天說笑的時候這些士兵沒有什麼太優秀的表現,他也是一直在想這些窮軍戶扛著一桿大槍怎麼殺敗的鹽丁,到這個時候,一切答案就盡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