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駕!」
張世強騎著一匹菊花青,雖然跑的風馳電掣一般,但還是被他拼命催逼著跑的越來越快。
這馬是剛用六十兩銀子買的好馬,當然好馬的意思是在膠東這里是上等好馬。
膠東的馬,一般能騎能跑的兒馬,二十兩能買的到,挽馬,也就是拉車套犁的劣馬,十兩左右可以到手。
馬價和牛價差不多,不過相比幾十年前,價格都是漲了接近五成。
這物價其實大有奧妙所在,崇禎年間的物價,相比于萬歷年間是漲了四到五成,所以稅賦看似增加,其實有相當一部份是折損在物價增長上了。
買這匹馬,對張守仁的騎兵計劃簡直是微不足道,利豐行已經接受了他的委托,打算派專門的商隊到口外去買馬。
象這種四五百斤的馬,在膠東算是好馬,一匹賣到六十兩。
要是六百斤以上的上等好馬,在膠東這里就是天價了,一匹過百兩也不稀奇。
如果是這個馬價,組建一只三四百人的騎兵隊伍要一千二三百匹戰馬,再配上幾百匹運輸的騾子和挽馬,這個代價就太高了。
從口外買,價格平均也就十來兩到二十兩一匹,這個價格,可以一次買到幾百匹好馬。
只是這個計劃暫且還只是停留在紙面上。
張守仁官職太低,而且不是營兵系統。
一個衛所武官買幾百匹馬,沿途根本就不可能通行無阻。
就算把馬買回來,這件事也不是這麼容易好消化的。
在地方上養幾百號鹽丁是一回事,養幾百騎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明現在到處烽煙起,朝廷對地方上的控制也是越來越嚴格。這就叫怕什麼越來什麼,越來什麼越怕什麼,什麼叫死彎,這就是死彎。
「勞駕,請稍等一會兒!」
遠遠的看到一隊營兵正在清理城門,預備關門,張世強在馬上就是一聲聲叫喊。
「這誰啊?」
「不認得,不象是咱登州的人。」
「穿的戰襖是衛所兵的,不是營兵。」
「那就不管他,照關不誤。」
幾個兵先是議論,雖然隔的遠,不過也是瞧出來張世強穿的鴛鴦戰襖是衛所兵的裝扮。現在營兵穿著的戰甲和袍服都是和衛所截然不同。
象是這一伙營兵,穿著就是青布大襖,外罩一層對襟棉甲,上面飾著銅色泡釘。
這當然是有甲的兵,無甲的就是一身大襖,手中拿著一根長槍,這算是營兵中最下等的兵種,每次打仗的炮灰人物。
事實上要是精銳也不會在這里守城門,每天苦哈哈的吹風,也就是能克扣鄉下人的一點賣菜錢,所得有限,真正有錢的富商和達官貴人的油他們也不敢卡,反正就是一群叫花子,還是要不到錢的叫花子。
在城門這里呆久了,人心也冷漠了,所以就算明明看到張世強差幾十步就趕到了,這群兵丁還是決定關門。
張世強是凌晨時分接到張守仁的命令,帶著書信和一些方家集上買的土物,騎著剛買的好馬趕往登州。
從浮山這里到登州有官道,從即墨縣到登州是二百七十四里,張世強騎著好馬,從早晨天剛亮就出發,沿途休息了兩次,主要是叫馬休息,這樣到了天擦黑的時候,終于是趕到了登州城外。
這座城池,原本是山東半島最緊要的軍事要塞。
從登州水關渡海而東,就是遼東的東江鎮所在。皮島、寬甸、長生島、覺華,這一線的島嶼都仰賴登州過去的給養補充。
除了糧食,軍餉,器械,還有大量的人員補充過去。
在毛文龍為東江鎮總兵的天啟到崇禎初年,登萊一帶的物資是源源不斷的補充給東江,而東江也是牽制後金的有力力量。
等到袁崇煥斬毛文龍,東江被毀,登州已經失去了東江後勤基地的作用,然後是崇禎六年到七年的孔有德之亂,這一次亂子登州城幾乎被全毀了,所有的民居和衙門都是被摧毀,城中的百姓幾乎死絕,僥幸活下來的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因為在朱大典率祖寬和吳三桂圍登州的一年,孔有德部軍糧斷絕,是把城中的老百姓當軍糧來吃的。
這樣一個城,等朝廷恢復的時候,已經是和鬼城一樣。
就張世強眼前也是,城牆凋敝破壞,圍城時大炮打出來的缺口還有不少沒有補好,角樓也是燒了一半留下一半,城外的羊馬牆到現在也沒恢復,護城河當年被填平了,現在也沒有重新開挖。
到處還能看到燒毀的民居,到處是斷壁殘垣。記得張世強頭回到登州時著實被嚇了一跳,然後回堡中和張守仁稟報。
當時張守仁听了半響不語,臉色也是很難看。
因為很多事情,在書本上看到和現實中看到,那是絕然不同的感受。
張世強所看到的事情也就是發生在幾年之前,也就是發生在騎馬一天能趕到的地方。想到當年城中百姓的遭遇,想到百姓們全家老小被人當豬羊一樣的養著,然後一個個提出來殺了吃掉,不管是耄耋老人還是襁褓中的幼兒,都成為別人口中的糧食。
打仗死人也就罷了,象吃遍全城這種事,用盡人類的智慧和語言來解釋也是蒼白無力,根本無話可說。
「我們一定要把浮山建好,將來天下再亂,也總有一塊平安的地方可以安身。一家老小,總不能被人當牛馬一樣役使,然後再吃了去。」
當時張守仁也只能這麼說,而且也確實是這麼想。
雖然他在努力,不過以他個人的努力來對抗整個歷史大潮,他有時也是感覺有心無力。
李自成,張獻忠,都是人杰。
皇太極,更是人中翹楚。
特別是女真人,也就是現在的滿洲人已經成了一個大的利益整體,和蒙古旗,漢軍旗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積極向上的利益集團。
他們就如同一塊黑雲,時時刻刻的壓在張守仁的心頭,沉甸甸的,怎麼也是排解不開。
如果能破明末這種亂局,以一身挽救天下,付出多大的代價張守仁也是願意。
畢竟後來的民族融合是後來的事,現在的滿洲人連漢語也不懂,漢字也不識,對中國來說他們就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文化被壓制,衣冠被改,漢人總是說自己在同化別人,但清初的時候,就是標準的被別人給同化了。
至于揚州的嘉定等地的屠殺,殺害的普通百姓數以十萬百萬計,是漢族百姓的一場浩劫!
身為一個曾經保家衛國的軍人,張守仁在這等大事上,很難找到置身事外的感覺。
這也是他經常日以繼夜的工作,不講究享樂,只想更進一步掌握更多更大的權力,更多的錢財來訓練更強的軍隊。
他是軍人,必要時持戈而上,哪怕是面對群狼,也是要盡自己的職責和本份。
否則的話,有違本心!
這件事,事隔不久,張世強還是記的特別清楚!尤其是到最後,張守仁沉聲道︰「那個孔有德殺害這麼多的人,喪盡天良,簡直是不知道怎麼說他。現在搖身一變,帶人降了東虜,還封他當了都元帥和封了王,他是要把自己的國家和民族賣個好價錢……這樣的人,露到我的手中,凌遲都是太便宜了他。象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這樣的大漢奸,抓到之後,唯有用太祖皇帝的剝皮之刑才能一泄我心頭之怒!」
當時張世強嚇了一跳,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囁嚅著退了下去。
此次他又一次來到登州,眼中再一次見到當初震撼他的那種殘敗景像,而每一棵被火焚燒過的樹木,每一幢倒塌的房舍,城牆上每一處被刀砍劍削過的痕跡,這些東西,沒有一樣不說明當年的慘狀。
想到那些房舍里頭可能原本生活著雖不富足但安康的一家人,亂兵一起,可能先殺害男子,然後強x家中的婦人,接著把老人和孩子連婦人養在一起,最終再慢慢吃掉。
想到這個,自是不寒而粟,心中對張守仁的話,立刻又有了新的理解。
「是得剝皮,還得掛在城煌廟里,千萬代下,還是要叫人知道漢奸的下場。得和孩子們說,小子們看著,這就是叛賣的下場!」
帶著這種沉重的思緒,在趕到登州城門附近時,張世強的速度反而是放緩了。
眼看對面的營兵不曾理會自己,就要關閉城門,張世強也是著了急。他這樣急趕慢趕,自己能不能在城中住下來安頓好了只是一件小事,誤了大人交辦的差事,那就十分該死了!
不管是小旗官還是普通的親丁,所有人對張守仁的崇敬是一樣的。
沒有大人,大家現在還在海邊煮鹽,一個月一兩銀子都賺不到,一家老小都吃的豬狗食,穿的破爛衣。
一切都是大人帶來的,所以大人的事,比自己的事重要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