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爺,李爺,鄭爺,前頭就是浮山所,東北方向是方家集,南邊就是那個副千戶的百戶堡所在。」
「知道了,王把總,請你一會在頭前帶路就是。」
「鄭爺,我們跟著這姓王的走。」
時辰還未及三更,但半輪彎月早升起在半空,加上繁星點點,月色星光把大地照的很亮,最少,就算是沒有火把,只要沒有夜盲癥的人,也能正常行走,哪怕就是海邊的山路也是如此。
大股大股的海盜正在從海上的大船上用小舢板劃下來,每條舢板上都是坐滿了滿臉橫肉,手中拿著短刀、短斧、匕首,短火銃等短兵器的海盜們,他們一個個身形壯碩,時值盛夏,一個個都是穿著短打扮,露出一身古鋼色的橫練肌肉,要麼就是干脆打著赤膊,只在穿一條短褲。
等靠近岸邊的時候,有不少海盜在一人多深的時候就跳下水去,嘴里咬著匕首,把舢板一路拉上海灘,然後其余海盜也是一個個跳下船來,開始往內里走。
這個時候,岸上已經下來不少人,最早一批海盜探明四周無人後,首領們也是坐著小船下來。
這一次是各家海盜合力,大股的就是七股,小股海盜,十幾二十人一伙的就是數也數不清楚。
這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各自擁眾三四百人,每人都有好幾條大船的陳安國和李富兩人。
這兩個,都是出身東江,早在毛文龍駐節皮島的時候,他們就用海船來往于東江旅順和朝鮮之間,販賣貨物,和毛文龍做生意。
等毛文龍死,東江內亂,接著黃龍執掌的大明遼東水師覆滅,他們就從普通的海商搖身一變,擁眾搶劫,盤踞小島,成為遼東和登州一帶海面有名的大海盜。
象韓六和這兩人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兩個的部屬加起來就近千了,勢力大,資格老,所以眾盜匪頭目也是把這兩人簇擁在最中心,而這兩個大盜,卻是畢恭畢敬,把一個被人稱為「鄭爺」的海盜,讓在自己的身前。
見這兩人的態度,那個姓鄭的也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兩位當家客氣了。」
說是這樣,但人卻是當仁不讓,大搖大擺的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這人的南方口音極重,而且身邊只有兩個頭目跟隨,從身形長相,再到口音,無不是與這些北方海盜不同,完全就不是一路人的感覺。
但別的盜匪見狀,卻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甚至有不少自忖自己還有點實力的,拼了命的上前擠,是想和這姓鄭的能挨的近一些,最好要是能攀上點關系便是最好不過。
這姓鄭的生的矮小而瘦,但身上也是長年吹拂海風的古鋼氣,身上的筋肉看著也是十分結實,兩只眼楮炯炯有神,顧盼時,一副十分傲氣的模樣。
當海匪的,就是傲視規則,連砍頭也不怕的才能吃這碗飯,被官府拿住了就是砍頭,和同伙翻臉火拼輸了也是一個死,鐵定被扔在海里喂魚。
尋常時候,在海上飄泊,多少年吃不到新鮮蔬菜和肉食,牙齒掉光了或是生敗血癥的海盜每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加上大浪一起,頭暈眼花,或是海船一翻,更是九死一生。
干這種行當的,一定得是膽氣過人,視生死為無物的人才行。
但今日此時,一群海盜頭目卻是把一個外路人引為核心,畢恭畢敬的樣子,實在是叫人難以想象。
若是一般的人見了,怕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其實站在海盜的立場來說,對這姓鄭的恭謹一點也沒錯。
這姓鄭的正是南方赫赫有名的海防游擊,駐在安龍的大海盜頭子鄭一官的族人,在鄭家兄弟中也有排行,是鄭芝龍的堂兄弟之一,在鄭家水師中,此人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大人物了。
鄭家兄弟,都是以海為生,從小就飄泊海上,鄭一官以幾艘小船起家,先後依附多人,但最後卻是他笑到了最後,火拼了廣東大海盜李旦之後,鄭一官已經是南中國海之主,不管是荷蘭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國人,不論是哪一國的商人或是正式的政府官員,海軍軍艦,只要是見了鄭家的船隊,就是老老實實的避讓開去,在鄭一官打敗荷蘭人,奪回澎湖之後,中國至日本的航線已經被鄭家壟斷,任何人都無法插手進來。
到現在為止,鄭家已經擁有數百艘戰船和商船,在對日貿易的同時,還在海上征稅,不管是列國商船還是大明自己的商船,不買鄭家發給的通行證明就根本無法正常進行貿易,所以鄭芝龍利用自己的戰船在海上圈了好大一塊地,現在他的部下已經有數萬人,到崇禎末年鄭家的勢力已經控制了大半個福建,擁眾十余萬,然後鄭芝龍與黃道周連合,擁立廢唐王為隆武皇帝,一個海盜能成就如此事業,盡管後來他昏了頭,自廢武功投降清朝,後來被清廷覬覦千萬兩白銀的身家而殺了頭,但一生功業,實在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在中國歷史上,也就是半商半盜的嘉靖年間的王直,能與鄭芝龍比一比,就算是鄭芝龍的手下敗將李旦,也曾經有率眾數萬圍攻馬尼拉的記錄,這些海盜,也是趁著隆萬大開海,海洋貿易興起的風潮,迅速發家,甚至能與西方列強的遠洋海軍相抗衡。
然後在清朝入主中原,三十里內的海邊不準住人,片板不準下海之後,這一切也就迅速煙消雲散,中國成了一個徹底的農耕民族,對大海的渴望和控制不復存在,而一直到數百年後,被別人用堅船利炮打開大門之後,才知道原本一直是世界一級的超級大國,已經淪落到人見人欺的地步了。
有鄭家做背景,海盜對眼前這個叫鄭十一的人畢恭畢敬也就可以理解了。
畢竟鄭芝龍可以說是海盜之王,整個南中國海到處是鄭家的船隊,這些海盜在前些年風頭緊的時候,經常全部跑到南方去避難,雖然現在黃龍的水師完蛋了,但不代表大明就永遠沒有水師。
就算是亡命之徒,如果有一條退路的話,海盜們也不會自己把後路給切斷。
此次鄭十一過來只是收一批皮貨到南邊,一听說海盜有大行動,也是極講義氣,帶著自己一般人就和眾人並了伙。
當然,鄭家的人只是助拳,各頭目心里清楚,人家的人可不能往上用,死了幾個,將來記在自己頭上,哪一天算起帳和利息來,那可是吃不住勁,不如省點事,還是用自己的人為主的好。
「陳爺,李爺,從這里往東直走,再過幾里路,就是浮山所了。」
在星光月色之下,兩千多海盜一邊輕聲說笑,一邊大步疾走著。他們是談不上什麼軍紀,也根本沒有軍紀這一說。
不得罪頭兒,燒殺搶掠,什麼事都能做,得罪頭兒犯了規矩,三刀六洞丟下海去也是不消說得。
此時大家難得聚集一處,有不少都是親朋故舊,在一起邊走邊是說笑,中小頭目自己都是如此,更加不會管下邊。
陳安國和李富有心想管管,免得在鄭十一面前丟了自己的人,不過看鄭十一也沒有什麼表示,自然也就不必多事。
走了一個半更次,翻過幾過小山,一路上道路十分難走,有幾處地方根本就沒有路,所以直線距離雖然不遠,但仍然走的十分困難。
當時的浮山,也就是後世的青島主城區到即墨這一帶到處都是荒山,嶗山山脈橫隔百里,海盜們為了隱蔽行蹤也不能走大道,于是只能翻山越嶺,耽擱時間自然是在所難免了。
好在山路雖難行,但並不算太高絕崎嶇,剛過子時不久,帶路的王把總就是指著黑漆漆的前方,示意浮山衛所已經趕到了。
「好,一會兒你就在後頭等著,咱們要是拿下這個所城當然好,要是拿不下來,你再帶我們去方家集。」
「是,下官一定效力。」
「嗯。」
用輕蔑的眼神掃一眼這個神色猥瑣的營官把總,陳安國和李福對了一下眼色,便是對幾個小股海盜的頭目道︰「按咱們說好的,你們幾個帶部下先行。」
身為小股海盜,原本也就有被人驅使的自覺,加上現在已經翻過海邊群山,借著星月之光,可以看到眼前是一個又一個的村落。
北方海盜,靠的就是打家劫舍,到處搶掠為生。一看到這些村落,這些海盜便是熱血沸騰,多年燒殺搶掠使得他們的神經極欲渴盼刺激,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殺戮,嗅著離岸很遠但仍然腥咸的海風,幾個海盜頭目一起躬身答應,然後揮舞著手中的短刀和利斧,帶著部屬,一路呼嘯向前。
「叫人把即墨營送的火器,加上我們自己的鳥槍火銃,全部集中在一起。」
前鋒出發,大隊海盜緊接跟上,月光和火把亮光之下,是一張張十分獰惡的面孔,隊伍中負責施放火器的海盜們開始亂哄哄的集結,一會的激戰,他們將施放手中的火器,將官兵驅散殺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