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榮趕赴膠州當然是有任務在身。
送傳單給張守仁是一步棋,萊州府和膠州的魏舉人還有幾步棋要下,這等大事,當然是要事先溝通好了。
趕到城門時,明顯感覺空氣有點緊張,一切與往日有些不同。
即墨營兵幾乎全移到膠州來了,幾百號人和城守營的人混在一處,光是守個東門就有大幾十號人,都是穿著皮甲,戴著尖頂圓生鐵盔,小頭目則是熟鐵瓣盔,每兵都各持兵器,城門上頭還有一排弓箭手,鐘榮眼光一掃,居然還看到幾架鋼臂弩架在城頭上。
當下也是啞然失笑,這一次各方大佬諸路神仙都是下血本了。
不過,沒用的。
從浮山營里頭出來之後,鐘榮已經深刻體悟到這支強軍的可怕。
不論是裝備還是訓練,還是軍紀執行,或是上官的水準,放眼整個膠東登萊,沒有對手。整個山東,也是沒有對手。
現在張守仁要的就是時間,再過幾個月,新軍全部練成,這五千人和以前的親丁一樣的水平,到時候,山東境內除了幾個大佬之外,他橫著走。
這種硬實力,是魏家這樣的大世家,一直靠軟實力吃飯的官紳們沒有辦法理解的。不過,事不關已,鐘榮向來機警,不會多這種嘴的。
……
……
「魏老爺在宅子里頭麼?」
一行人風塵僕僕,趕到了魏府門上,也不必遞帖子,反正幾個人的打扮就說明一切。
「你們打萊州過來的吧?」
魏府的宅門很大,剛剛進來的時候,光是牌坊就有三座,鐘榮幾人不得不隔的老遠就下馬步行。
牌坊上都是魏家祖宗的過往官職,什麼進士及第,工部員外,或是什麼大夫之類的勛餃,都是一律刻在牌坊上。
要是經過的人官比牌坊上的大,自是不必下馬,要是不及或是差不多,就得下馬步行了。
魏家的威風就在這幾座牌坊上頭,盡顯無疑。
「是,勞駕綱紀回復一聲,勞駕。」
「不在府里頭,出去了,到縣學去了。」魏府管事的根本不把幾個萊州吏員看在眼里,哪怕是鐘榮這樣有身份的典吏也是一樣。
當下只是這麼一答,然後背著手就是回到魏府之中,這大門也就吱呀一聲重新關上。
這等宅邸,能開一下大門出來答句話,在魏府中人看來,也是給了這幾個萊州府小吏們天大的面子了。
「呵呵,謝過綱紀了。」
盡管人家听不見,鐘榮還是笑呵呵的揖了一下,然後才轉身離開。
身為吏員,在大明遭遇的白眼可是多了去了,對普通百姓,他們這種供職于府衙的吏員還有些臉面和權力,對這些真正的豪門來說,也就是和狗差不離。
「縣學……」鐘榮沉吟著,心里也是浮現出不妙的感覺,他搖頭嘆道︰「文武不和,地方多事,膠東這難得的太平,也保不住麼?」
這年頭士人是統治階層的基礎,為了收取士心表達重視,對縣學州學成績的考核和建築物的修築都是地方官員治政成績的一部份。
衙門不修沒有人管你,縣學和州學府學要是爛了,你等著被人罵到臭頭吧!
縣學生員,單個不可怕,但成群結勢了足以操持輿論,影響當地官員的官聲。而且秀才就是候補梯隊的成員,將來沒準哪一天就中了舉人和進士,成為官員關系網中重要的一份子。
所以不管是誰主政一方,縣學州學府學中的士子都是要拉攏和重視的,絕不能輕乎小視。
膠州的州學是廟學合一,最外頭的就是文廟,管你是官居一品當朝還是普通的士子,到這里都得老老實實的步行,上香,禮敬至聖先師,然後才能進入學宮。
鐘榮雖然飽讀詩書,不過礙于身份也沒有辦法應考,所以在路過大成殿的時候,他也就不必進去上香了。
幾個隨員書辦倒是用好奇的眼神四處打望著,不過一路見到不少秀才生員,都是神色傲然,各人知道這群大爺惹不得,于是都低下頭去,老老實實的走路。
所有人都是往一個地方匯集,沒過多遠,就是明倫堂學宮的月台,各種資格的生員有一百多人,齊集一堂,正中是幾個舉人模樣的,正看著魏舉人振臂高呼,大聲嚷嚷著什麼。
「果然如此!」
鐘榮面色發白,頓足道︰「壞了!」
煽動生員鬧事,這罪名也不輕了,擱厲害的地方官和承平歲月,主事者輕則剝奪功名,流放徒刑,重則殺頭的可能都是有。
不過膠州地界,誰能和魏家過不去?把這學宮里的秀才都鼓動起來,朝廷都不能不管不顧,一個小小的游擊和一州的秀才生員,誰輕誰重,不是一目了然麼?
「兵痞橫行不法,擾我地方,吾輩豈能坐視不理?」
「但張守仁也做過一些好事……」
「都是在他浮山所地界,不過修橋補路,收買人心。」
「對,我膠州人可沒有受過他的恩惠!」
「再者說,道理為最大,不是看個人恩惠。」
「嗯,既然這樣,吾等公約,一起上說帖,如何?」
「聲勢要大!」
「此事也不必急,且看看,再看看。」
「嗯,凡事穩妥為上。」
秀才之中,也不是全沒有見識的,而且秀才也不僅全是年輕人,還有一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見多識廣,心中明白張守仁不好惹,雖然不曾惠及膠州,但好歹替膠州人打過海盜,並不是一無是處。
在嗡嗡的議論聲中,魏舉人顯然也是累了,但臉上神色還算滿意。
士子們不比愚民,不會任由他擺弄。不過從今天來的效果來看,被鼓動起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張守仁畢竟在此前名聲很好,老實說,要不是有兩個舉人被殺之事,恐怕還未必有秀才願意跟在向來勢大欺人的魏舉人身後對抗他咧。
「小子,和我斗,你還是女敕了些兒!」
人群之中,魏舉人模了模下巴上的美髯,心中自也是十分得意。
見此情形,鐘榮連忙趕上前去,他的差事就是如實匯報和溝通,膠州這地方亂成這樣,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雖是小吏,也要有小吏的生存智慧……
……
……
「轟!」
一聲巨響過後,火銃的銃口火光冒出,白色的硝煙從火銃後頭裊裊升起。
一個十分壯實的粗壯山匪被姜敏手中的火銃打在胸前,彈丸沒能穿越山匪的身體,但十幾步的距離對浮山銃來說實在是太近了,巨大的停止動能幾乎使得這個匪徒上半身都被打爛了,胸前出現了一個碗大的傷處,幾乎能看到上半身所有的骨骼和內髒,在最初的一聲慘叫後,這個山匪幾乎沒來的及叫第二聲就翻了翻白眼在地上滾了一滾,然後就迅即死去了。
打翻這個山匪頭目,姜敏揮了揮手,朱王禮和十幾個長槍兵就以成排的戰列沖了上去。
「殺!」
十幾根長槍幾乎是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戳刺向前,槍尖如同毒蛇一般,迅速咬住了人體中最脆弱的地方。
慘叫聲接連響起,對面的山匪們要麼被刺中臉部面門,要麼是眼楮和心中,要麼就是胸膛等要害地方,沒有一根長槍落空!
長槍帶出,鮮血幾乎不是流出,而是噴濺而出!
「嘿嘿,殺的好!」
朱王禮抹了一下濺在自己臉上的鮮血,咧嘴嬉笑道︰「殺的可真痛快!」
他和姜敏,都是在馬隊中訓練,薪俸高,待遇極佳,隊官都是張守仁兼任,所以浮山營中,都是十分羨慕。
當然了,不是第一等的好漢,也到不得這個馬隊之中。
現在已經是崇禎十一年九月中,姜敏和朱王禮等人加入到浮山營已經也是好幾個月,盛夏早過,連秋天也快到尾聲,山上的草都枯黃了,田間的農作物都已經快到收割的時候,而浮山營馬隊和各隊的練兵,也是早就開展的如火如荼,十分熱鬧了。
張守仁是相信強兵是打出來的,不是練出來的。以他的練兵法,能練出一等一的好軍人苗子來,對山東境內的明軍,也能夠戰而勝之。
但通過與老都指揮的一次談話,張守仁也是知道,此時的大明,浮山營遠沒有到獨步天下的地步。
擁有大量火器的三順王的漢軍,後金軍,身經百戰的農民軍精銳,明軍中的幾支佼佼者武裝,都有實力對浮山營戰而勝之。
要想獨步天下,兵就不能光靠在營里頭練,而是要拉出來經常接受實戰演練,多用手中的兵器收割人命,這樣的軍隊,才夠的上是強軍的範兒。
此前的打響馬就打的不錯,名頭打響了,軍隊也得到了鍛煉,不過響馬多是騎兵,潰敗逃走的時候多,被殲滅的時候少。
這一次張守仁還另有目標,所以就拿平度州和高密、萊州、黃縣一帶零散的山匪土匪來當練兵的目標。
「大人說了,殺光這些匪徒,十六歲以下的免死,帶回去當囚徒效力贖罪,十六以上的全部殺了割頭!抄光他們的庫存,取了他們的糧米,這些物資可是大大有用,銀子黃金當然也不能給這些家伙留下,咱們也是要全部帶走。大人養兵千日,用在咱們這一時,都給我仔細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