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如黃鐘大呂,有十分的振聾發聵的感覺。
林文遠立刻就是呆了,一雙手,也是忍不住握成了拳頭。
他在北京,就是覺著風聲不對,但當時還沒有接到消息,所以還是動身回山東。他一路是騎快馬,一天換馬三四次,所以兩天功夫就趕到了浮山。
而邊境在他南下的同時,烽火台傳來消息,五烽五炮,就是說入侵的人馬數量是在萬人以上的級別。
這種級別的入侵,到崇禎十一年已經是第四次了!
「我等接訊,同時朝命也是急遞到登萊,著令我等迅至濟南,商量守土集兵之事,一旦勤王令下,山東,登萊兵馬,皆要北上勤王。」
到這時,也就明白為什麼這些文武大吏一起到膠州來了。
往濟南去,從膠州走當然繞道了,不過膠萊一帶,唯一有幾千兵馬,而且頗有戰斗力的就是張守仁,眾官過來,自是要叫浮山營有所動作了。
「暫時還不能說立刻調撥兵馬,」劉景曜看一眼巡按和陳兵備,對著張守仁道︰「不過登萊兵馬,動是一定要動的,我山東如何布防,還要看一兩個月後韃子主力的動向,但德州十分要緊,我想,國華你要有整軍奉調到德州布防的打算。」
「是,請軍門大人放心!」
「糧餉之事,我會設法。」陳兵備在此前送過信來,也送過新婚禮物,所以在他說話的時候,張守仁也是先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才凝神細听。
見他如此,陳兵備也是嘴唇略展,算是還了一個微笑……然後又接著道︰「浮山預備能動員多少人?」
「本營有四千將士,可以全部出動。」
張守仁的一個營是嚴重超編,一般明軍一個營是兩千人的定額,並且各級將領會吃空額,一個營能接出一千五百人甚至就千把人左右都是常有的事。
听到張守仁的人數,在場的人都是互相遞了個眼色,顯然是對這一次浮山行的結果十分滿意。
就算是倪寵,听到張守仁能出動的數字,也是微微一征,露出了十分吃驚的表情。
「國華你到現在沒有領過餉吧?」劉景曜神色間十分滿意,張守仁這個游擊,確實是一個異數。
兵練的好,還不往朝廷要錢糧,並且軍紀很好,听招呼使喚,在現在已經是十分難得。
當然,瑕不掩瑜,曾經有過殺害舉人的事,但事出有因,那兩個舉人不除,在萊州府興風作浪,還把關節打到方巡按那里,要不是殺這兩個,震懾了不少,這結果也難說的很。
自己的愛將,就算有一點錯處,自然也是能包容就包容了。
「尚且沒有領過餉,所以屬下已經在屯田了。」
從浮山外圍進來,應該能看到不少挖溝打井的人群和痕跡,要是從方家集那邊過來,白河邊上已經豎起幾十個大型翻車的雛形,還有一些引水渠也在修築之中。
這個動作很大,一定會引人注意。
「唔唔!」張守仁的話也是令得劉景曜更加肯定,當下便是點頭微笑,首肯道︰「糧食乃軍之膽,無糧則膽氣不壯,國華自己屯田,誠為良將。」
「末將不敢當。」
「來年我會想辦法調撥一些耕牛給你!」
「是,謝過軍門大人!」
張守仁也是大喜,銀子他有,暫且還沒有銀子不夠的窘迫,但隨著攤子越來越大,缺銀也是勢所必然,養一鎮兵馬,造福一方,這銀錢當然如水般流淌出去。
如果朝廷能給一部份耕牛,以現在的牛價來說是不小的補貼,而且很多時候,有銀子也買不到足夠的牛。
「罷了,這要謝的話,老夫慚愧啊。」
一營將士,自己當成主力要用,但不曾下撥過糧餉,劉景曜這個巡撫當然慚愧。
不過這話當著方巡按和陳兵備等人來說,用意也是明顯的,張守仁听命行事,十分恭謹,總不能一點好處不給吧?
「嗯,此事兵備上也責無旁貸,到明春時,學生會關注此事的。」
陳兵備笑了一笑,神色十分溫和。
他對張守仁決定屯田也十分好奇,難道這個青年將領真以為用山東貧瘠的土地能養活自己這幾千營兵?衛所武官盤根錯節,霸佔田畝,剩下的田地分散貧瘠,屯田根本行不通的。
不過,此時此刻也不宜說掃興的話,當然是先答應下來為宜。
「末將多謝各位大人。」
張守仁團團一揖,算是謝過,這樣一來,這些大人物算是對沒有糧餉的事有了一個交代,接下來就能堂而皇之的下令了。
「一個月內,張將軍你要做好出擊的準備,如果奉調,十日之內就要起行,一個月內,必須抵達軍令所下的地點,明白麼?」
劉景曜神色十分鄭重,登萊現在的兵力有限,朝廷怎麼分配也未可知,但張守仁這支力量,他是一定要用在要緊關鍵地方的。
現在這種局面,不是爭功,而是要保命。
山東和登萊城池不失,或是不失大城,大家還能保命,如果失去城池和險要地方,韃子一走,秋後算帳的時候,誰都討不了好。
「總之,浮山營要時刻戒備!」
劉景曜最後說完,張守仁肅容抱拳,答應下來。
接著巡按和陳兵備也是詢問了一些戰備的事,他們要叫地方上也準備,而這些官員,將會到濟南和山東方面協調商量,怎麼守備,怎麼調度,這都是要事先談好的。
等一切細節說妥當,天都已經黃昏,劉景曜等人這才告辭離去。
此時堡中上下也是知道出了事,等張守仁把這群官員送走之後回來時,全堡上下,都是寂寂無聲,所有人都用信任的眼神看向張守仁。
「傳令吧,所有哨官以上,後日午前,齊集大營!」
張守仁遙望著遙遠的北方,天氣很好,湛藍湛藍的,視力遠及,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但還是看不到北方。
在那里,十萬清軍已經破邊牆而入,他們就是一群虎狼,一群人形禽獸,在後世時,張守仁屢次覽卷閱讀時,經常拍案嘆息,或是憤然起立。
華夏在這個時代,遭遇到了第二次劫難!
在宋末,崖山上十萬人同躍海,中夏文明自此斷絕。
不到百年之後,朱元璋這個淮左布衣提三尺劍,蕩平群雄,徐達和常遇春這些絕代豪雄,以騎兵對騎兵,把驕悍狂妄的蒙古鐵騎一路從中原趕回了漠北。
然後是馮勝、藍玉、朱棣,數十萬明軍一直追擊,把殘元勢力掃蕩的灰飛煙滅!
世人都不會想到,相隔二百年後,居然又是有一支異族武裝,由北至南佔領中國,這一次對中國文明的摧殘還在蒙元之上,而過程之血腥殘暴,也是不在蒙古人之下。
身為一個軍人,觀閱這段歷史,扼腕有之,嘆息有之,憤恨有之。
現在這個毀滅文明的強敵又一次南下,而且注定會出現在山東大地上,自己同樣身為一個軍人,面對強敵,舍我其誰?
而現在……
張守仁嘴角也是露出一抹動人的微笑,現在還是屬于太平歲月,屬于這些忠誠的部下,屬于這些淳樸善良的軍戶百姓,屬于這些辛苦經營的商人,也屬于自己,屬于那個等著自己迎娶的女孩兒。
「來人,備馬匹轎子,隨我去迎親!」
轟堂大笑聲中,張守仁也是如將軍一般下令,在眾人善意的笑聲中,吹鼓手拼盡全力吹打起來,在剛剛的那一刻,空氣都似乎凝滯了,大家知道韃子又一次入侵,所有人都是十分擔憂,但在此時,看到張守仁的表現,所有人都是有了主心骨一般,活躍和歡快的氣氛,再一次回到了浮山堡中。
等到達林家的時候,萬響的鞭炮被點燃放了起來, 里啪啦聲中,小孩子歡笑著撿著張家人丟下的銅錢和糖塊,張守仁則是跳下馬來,大步進入林家的院落之中。
看著在近在眼前的房舍,他的心中也是一片平安喜樂。
從今日起,自己在這個時代也是有了家庭,也有了另外一層的責任,身為武將,他要負擔的東西,還真是很多呢!
……
……
崇禎十一年九月二十八日。
清晨時分,張守仁就是從床上起身了。
在起來的時候,他小心翼翼的搬起一支雪白的胳膊,然後看到枕邊的雲娘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接著又是嘟囔了兩聲,又是轉身睡去了。
眼前的女孩子,剛剛十七,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在後世還是一個學生,最多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這個年代,雲娘卻已經是田間地頭加房里的活計都拿的起來,做的十分熟捻了。
雖然張家用不著太多僕人,但好歹也留下三四個人給老張貴幫手,但這兩天,漿洗張守仁的官袍,早中晚三頓飯,全是雲娘一手操持……別說,做的飯味道還很不錯,在張守仁夸贊的時候,雲娘就是高興的小臉放光,一切勞累,都是值得。
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和這個小妻子離別了,軍令已經下達,這一天午前,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的武官都要在浮山營中聚集,他們將商定動員和更進一步的擴軍計劃,守備計劃,出征前的訓練計劃,一切都要按戰時的體制,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