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大功建大言,居中謀劃,替薛國觀暗中助以財力,物力,又謀劃至深,此時還十分謙遜,薛國觀再次改容,長嘆道︰「吾真迫不及待要見國華一面了。」
「游擊大人亦言,恨不得飛身至京,拜見閣老。」
「哈哈,待局面稍定,他少不得要進京的。」
王德化叫人轉達的話十分清楚,皇帝和太子的對話,封爵等語自是以進為退,然後說的話,才是重點所在。
勛、階、職,這三樣,皇帝都不會太過虧待張守仁,直升總兵,有點困難,畢竟一鎮總兵是方面軍事主官,張守仁的年紀太小,直接專任方面,朝廷不能盡釋其疑,下頭的人心也不一定會服,朝臣之中,也會有議論煩言。
任副將副總兵,肯定不足酬其功,但在勛、階之上想想辦法,甚至加以美號,在這上頭,皇帝肯定不會太小氣了。
種種權責上的便利,比一個總兵的名頭要重要的多,武臣頂點,在以前是總兵,現在是方面提督,國朝已經多年不設武經略,張守仁的年紀,名頭,實力,將來未必不能問鼎,所以不必急在一時。
這些考慮想法,薛國觀肯定會書信告訴張守仁知道,笑了一句後,便又夸贊孫良棟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孫千總,你今日的表現,實在令老夫激賞。」
「閣老過獎了。」
「怕是你任千總的時間,也沒幾天了!」
浮山營制是游擊最高,底下都是千總的差遣,現在水漲船高,孫良棟這一次立功不小,自然也是要提升了。
當下也是十分歡喜,躬身謝過了,薛國觀這里每天事情太多,又夸了幾句,便是端起茶盞,送這兩個浮山的人離開。
從夾道一路出門,四周已經沒有什麼外人,林文遠才感慨對孫良棟道︰「這一路過來,辛苦了吧?在會館歇息兩天再回去吧。」
「這,不能夠了。」
孫良棟在今日皇城之中,嬉笑怒罵,把那個兵部主事氣的不輕,此時卻是十分沉穩的樣子,搖頭對著林文遠道︰「明早一開城門,我就走了……大人那里,在等回音。」
「這一次我浮山上下,定是揚眉吐氣了吧?」
「那是自然!」
孫良棟傲然道︰「濟南城中,不要看文武官員大把,凡事都憑大人一言而決。而且,就算將來移防調開,省城的影響力也不會變的。」
「如此甚好,」林文遠也十分深沉的道︰「軍情處會在濟南設點,既然你們先開展的好局面,我就省事多了。」
「這等事,事關機密,我可不敢與聞。」
「好家伙,你現在可是謹慎的多,狗嘴里吐出象牙來了!要不是你這模樣還是這般丑惡猙獰,我會以為是別的人在冒充你來著。」
兩人都是張家堡長大,年紀相近,開開玩笑自不打緊,當下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剛剛說話,都是有點拿捏著……張守仁最少是副將副總兵,加餃肯定是正一品了,勛、階都是一品,這是必然之事,以孫良棟來說,參將怕也是沒跑了,國家三品武將,這身份也是不低,心里自是想著要莊重才是……但他們不過是海邊軍戶子弟出身,哪里一時半會的就真能擺起官架子來?此時彼此笑罵開來,反而是覺得輕松自在的多了。
「這一戰打的苦嘔!」
孫良棟突然道︰「追擊時,甲隊沖在最前,老曲受了點傷。」
林文遠一驚,問道︰「重不重?」
「還成,肋下叫韃子劃了一下,縫了好幾十針。要不是咱們浮山醫館厲害,也夠懸乎的。」
張守仁在投重金發展醫科,開初時眾人都不大理解,現在才明白過來,什麼鍋子煮了消毒,繃帶等物全部都如此,還有事先備好的燒傷膏,固定石膏等物,全部消毒待用,光是這些,不知道救回了多少將士的性命。
到此時,不過也就是眾人慨嘆幾聲就完事了……張守仁在眾人心中已經等于神明一般,再多的事跡都不足叫人奇怪……和神明驚嘆起來還沒完了不是?
「甲隊李耀武,此戰首功。奴酋譚泰,便是他一槍了帳,割下首級,在陣前大吼,一下子就毀了韃子軍心。你不知道,韃子披甲那個凶喲……事後咱們打掃戰場,破旗死馬之間,盡是詐死的韃子,臨死一撲,非要和咱們以命換命……入他娘的,老子都差點糟了毒手,事後看過去,全是倒伏而死的東虜披甲,那個感覺,真是他娘的太棒了!」
孫良棟說的口滑,一時唾沫橫飛,十分高興。
林文遠卻是默不出聲,等出了巷子口時,指著一個小攤子,對著孫良棟道︰「這家的羊頭臉肉不壞,喝一杯?」
「喝,怎麼不喝!入他娘,和這些當官的喝酒,拿捏著,端著,不是喝酒,是糟罪咧。」
到底是林文遠了解這個生死伙伴,別看要看大官了,脾氣秉性還是浮山人,烙在骨子里頭的,沒處改去。
外表已經是和當年不同了,一年多時間,張守仁把這些浮山武官的換了一個人。才學,兵學,甚至是經學,大家都有涉獵,只是彼此性格上有些不同,孫良棟膽大心細,厚黑一些,手辣一些,儀表上還有一些蒙蔽性,派他來辦這一趟的差事,張守仁用人用的很對。
林文遠在心里慨嘆著,趁著小攤子的攤主打掃桌子的空檔,對著孫良棟道︰「我真羨慕你……真的。」
「大舅哥,莫說笑了。」
「咳,人人當我在京師享福,但我寧願回大人麾下,為他在陣前廝殺……罷了,不說了吧。老板,切三斤羊臉肉,調一些醬料,打兩角酒。」
「好勒,老客稍待!」
這會子已經過了飯點,官兒們還在等候傳見,轎夫長隨什麼的都吃過了,各人在背風處閑聊,這個小小的小食攤子寂寂無人,正好對孫良棟和林文遠的心意。
但見那老板手持一柄雪亮鋒快的薄刀,在羊臉上動刀如風,切出來的薄片比紙還薄,孫良棟嚼了一片,但覺韌性十足,又薄快輕脆,味道也剛剛好,當下便是眉開眼笑,贊道︰「好東西,咱們浮山窮鄉僻壤的,可沒這玩意吃。」
「還有豆汁,鹵煮一類,恐怕也對你味口。」
一時肉切了來,攤主送上酒和醬料來,兩人用肉片沾點醬料,入口十分舒服,再飲口酒,雖于寒風呼嘯之處,但亦覺得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大快朵頤加上大碗飲酒,林文遠心中的塊磊也是消融了不少,吃喝之時,孫良棟也講些當日濟南奮戰的事,講到他的火銃指揮,馬隊的決絕和朱王禮等人奮戰,還有浮山長槍陣列前進時的所向無敵,哪怕就是驍勇善戰如東虜者,亦是絕然難敵。
當然,也是講了張守仁對此戰的判斷……清軍的披甲畢竟人數不足,弓箭手被火炮和火銃克制後,以清軍一千多人的披甲對上浮山槍陣,亦是同樣的重甲,加上火銃手在後來的助戰等等,清軍向來自傲和打擊敵人的招數都沒有用上,披甲精銳人數不多,種種因素相加,才導致慘敗。
如果清方亦有火炮,披甲人數,也就是戰兵人數和浮山相同,也有四千左右,甚至是三千左右,配三千弓手,和浮山打起來,勝負就難料了,如果是兩紅旗的戰兵和旗丁全部在濟南城下,張守仁也就只能守城了。
所以這一仗雖是打贏了,但距離高興的時候尚且早的很,什麼時候浮山能正面對上八旗主力,那時候才談的上真正影響天下走勢,蕩平草野,遠征不服。
「大人的頭腦,從來是十分清楚。」林文遠飲了最後一杯,起身道︰「明早我就不送你了,我事情多,早起不來啊。」
「我知道,我知道。」
孫良棟拍了拍林文遠的肩膀,這個動作,也就老伙計之間才能做了……他對著林文遠,夸贊道︰「朝廷說是十里一鋪,設鋪長,專責遞公文塘報,六十里設驛站,提供驛馬,供食宿……不過自打崇禎二年裁撤驛站縮減撥銀後,很多驛鋪都名存實亡,今老兄拿一年十萬不到的銀子,京師至濟南,至膠東的情報線已經建立完備,人員精干,傳遞消息及時快捷,這真是十分了得!」
「我們的驛傳只對內不對外,隱秘的很,不會被官員騷擾,自然是省事省錢。不過,今年的目標是開闢三條線,一條從京師至遼東,一條是往宣大,一條往河南,到南陽府截止……一年十萬,翻三番也不夠了。」
這麼龐大而野心勃勃的計劃,所費的銀兩可就真不是一條線那麼簡單了。
特別是往邊境戰區去,面對晉商,蒙古人,女真人,大明軍人,邊關橫行的亦匪亦商的種種地方勢力……加上招募人員,建立基地,想到這個數字,孫良棟立刻覺得自己淺薄的算學知識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要開源啊……人員要訓練,所需金錢和時間更多,人,始終才是最要緊的!」林文遠說的入港,剛剛郁郁不歡的神情已經一掃而空了,代之而起的,就是運籌帷幄的神色。
孫良棟緩緩起身,在這個兒時伙伴身上重重一拍,拱手道︰「大人原本有話要我轉達,現在看來,說或不說,都無所謂了。」
「還是說吧。」
「大人說,告訴他,他所處的地方是看不見兵戈的戰場,其危險處,用心處,不在我們之下,而風光又只在我們手中,告訴他,這看不見的戰場,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