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心中雖是驚疑不定,面上表情卻是紋絲不變,只打了個哈哈,笑道︰「朱兄言重了!現在的我,兵不過數千,專任不過副總兵,哪里談的上兄長說的那些雄圖大計喲。」
「也是,是我言之太過了。」
朱恩賞不愧是有君子之風,听張守仁這麼一說,便也自承冒失。
「怎麼樣,阿九,你這火銃怎麼弄來的,這可該說了吧?」
擺月兌朱恩賞,張守仁便是看向朱九妮,臉上也是老貓戲鼠的得意表情……倒不是他小人得志十分猖狂,實在是這個小妮子平時太囂張了!
「好吧,說就是了。」
朱九妮倒沒有平常女孩子喜歡耍賴的習性,沖著張守仁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便是將這火銃來歷一五一十的道出。
她一邊說,張守仁一邊不動聲色的听著,不過越听也越是心驚。
據朱九妮所說,城中已經有不少人購買了這種仿制的火銃,起因麼當然也很簡單,浮山營此次對東虜的大勝已經不能用華麗來形容,而張守仁獲賞之重,也是叫人十分眼紅,雖然不能專任總兵,但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武將,一下子就是左都督光祿大夫右柱國加征虜將軍兼太子少保,這一串官餃之華麗耀眼,放眼山東和登萊官場,已經是沒有人能在其之上,和封爵也就是只差一步……若是專職總兵,朝廷恐巡撫亦制約不得,地方多一強藩,並非美事……當然,想法是想法,事實是事實,很多人都知道,張守仁在膠萊一帶原本就已經是一強藩,所差的不過就是名義,朝廷非要在官職上攔這麼一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自以為得計,其實只是叫將士心中不舒服的蠢招。
水到渠成的事,一道土壩,就能使其斷流不成!
有這些認識,濟南官場,不論官紳將領都是對張守仁的際遇十分羨慕,這其中不乏一些頗有財力和勢力的大人物,平時不顯山露水,但活動起來,能量還真的不小。這段時間,城中不少豪門開始暗中仿制火銃……在他們看來,浮山營得勝的最主要的利器當然是火炮,其次便是犀利之極的火銃。
西門一戰,火炮固然叫人印象深刻,但這東西是軍國重器,不是一般人能搞的,就算是豪門亦是不能公然干犯例禁,火銃則方便的多,而火銃在西門一戰時對清軍弓箭手和無甲兵的打擊和壓制,也是叫人留有深刻的印象……如果也能武裝幾百或是幾千這樣的火銃手,何愁不能在山東一帶,建立起強大的令朝廷都不能輕視的勢力?
一念如此,自是雷厲風行,據朱九妮所言,城中不僅有仿制,而且數量還真的不小,其中有一些勢力已經在暗中操演,甚至是預備大規模的仿制了。
「我只當有了這個火銃,就是和你們浮山營的火銃手一樣厲害……」說到最後,朱九妮吐了吐小舌頭,臉上罕見的有自慚之意︰「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實在是……嘿嘿,實在是太無知了一些。」
如果張守仁是用嘴巴來說,這個性格倔強的女孩可能不一定心服口服,但當面演示,一系列的分解動作下來,這就使得這個宗室貴女知道自己見識太淺薄了。武器再厲害,也是要所用得人,這話听著是有點老生常彈,但如果不是張守仁親自演示,怕是這小妮子是怎麼也不能信服這個最簡單的道理了。
「舍妹叫國華見笑了。」
一見如此,朱恩賞自是上來打圓場。
「阿九已經算是很懂得道理了……」張守仁慨然道︰「很多豪門士紳,官員將領,怕還是根本不懂得,亦根本不願信服。利之一字,能看破的人,還是少啊。」
朱家兄妹,卻是不懂得他這番話的意思,有點傻楞楞的看著他。張守仁卻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繼續說這個話題了。
無論如何,教他在此時就知道城中有暗流涌動,總好過事後知道時那般被動要好的多。
張守仁告辭之後,天已薄暮,朱府下人開始在草坪和精舍內外打掃酒宴後的殘跡,在下人們熙熙攘攘之時,朱九妮嘟著嘴,向著朱恩賞道︰「大哥,張守仁這個家伙,到底懂沒懂咱們的用心。我看他那個死樣子,不溫不火,不動聲色,從頭到尾就是一直一個表情……哎呀,想到我輸的那麼慘,我就要火死啦。」
朱恩賞失笑道︰「莫不能不是我的吩咐,你就能不輸了?」
「唉……」
小姑娘雖然好強,不過要說自己認真便不輸的話,還真的是說不出口來。
「不過不會輸那麼慘啦。」
「好了好了,阿九,莫鬧了。」
朱恩賞斂了笑容,正色道︰「你我兄妹,能在此事上所做的一切,也就是到此為止。從今日起,火銃之事,絕不能再繼續參與,連提也不必提起了。」
見朱九妮臉上還有不服之色,朱恩賞嘆息一聲,拍了拍妹子的肩膀,溫言道︰「不是說怕事,而是害怕牽扯進咱們自己家里頭去,比如,和王府有關,到時怎麼辦?」
「我懂了,只是浮山營那邊……」
「放心,放心。」
朱恩賞倒是對張守仁信心十足的樣子︰「張國華的聰明之處,遠在我兄妹二人之上。他要是不懂得我們的這一番安排,那世間也就無人懂得了。放心吧,他回營之後,自會有區處的。」
「好吧,我們已經盡心盡力了。」
「嗯,此子非池中之物,但願我今日的提醒,對他有用吧。」
「阿哥你提醒他什麼了?」
「哦,這個……嗯,我是說今天的白煮羊排不錯,叫他多吃了一點。」
「……」
……
……
張守仁騎馬緩慢而行,未及到軍營駐地,天色就已經黑的透了。隨員眾內衛,每人都是提著一頂燈籠照亮,及至營門處,守門哨官見是主將回來,自是放開營門,迎入營內。
到了張守仁的住處不遠時,看到一長溜的燈籠次第照亮,將張守仁居住的小院照的通明透亮。
「大人,這是巡撫軍門倪大人的隨從們。」
不等張守仁發問,一直在等候著的張世強便是閃身出來,笑著稟報。
他是一等老實人,張守仁取他的長處也是耐煩不怕瑣細,經常是一天只睡三個時辰不到,每天營中的大小事情都是上手上心,十分得力……不過今天這老實人眉宇也是滿滿當當的自豪……巡撫軍門是來拜會張守仁,而不是傳諭令張守仁去拜見,這一下主客異位,張守仁地位之高,身為武將,巡撫折節下交,這是多麼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放眼大明全境,也就只有左良玉這樣的跋扈將軍可以叫巡撫這麼折節下交,但論名位官職,左良玉在此時也是被張守仁拋在身後老遠一大截……光是一個征虜將軍,就夠左良玉追上幾年了。
事實上他的平賊將軍,還是楊嗣昌為了激勵軍心士氣替他討來的,明朝在亡國的那一年,崇禎才大封侯伯,一下子就封了好幾個總兵官為伯爵,在此之前,皇帝吝惜爵位,管你多大功勞,擁眾多少萬,反正最多是到左都督總兵官,勛階和將軍號,一律不與。
這一次張守仁得賜征虜將軍,實在是斬首東虜近千的戰功太過耀眼,令人無法忽視這樣的逆天大功,加上薛國觀有意,王德化這個大太監湊趣,多方機緣湊巧,這才到手。
「哦,巡撫軍門來了……」張守仁在馬上一笑,翻身跳下馬來,笑道︰「那我去換冠服去。」
「不必,」張世強忙笑道︰「軍門大人是便服來的,同我說明,彼此相交至好,就請便服相見,大家都能隨意一些。」
張守仁何等人物,自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倪寵的用意。
冠服相見,論職權是倪寵大,論官職榮譽是張守仁大,不論是上下尊卑參拜,或是平等對拜,對倪寵來說都不是好的選擇,便服相見,彼此從容,光是從這一點來看,倪寵此來並無惡意,應該是專程前來修好了。
雖然這所謂「相交至好」的詞實在是勉強……倪寵在登萊任上時,可沒少同張守仁為難,而且張守仁不能第一時間到濟南來,也是這廝和丘磊聯手弄的鬼,現在看來,就是坑了丘磊自己,順道把顏齊祖給坑的不輕,倪寵自己倒是搖身一變,成為山東的封疆大吏了。
不過這些話不必再提,政治人物是無所謂恩怨的,時勢比恩怨要強的多。
既然倪寵把姿態放的很低,張守仁也是擺出十分謙恭的模樣,大步進了自己的簽押房。
一進門,便是看見倪寵正和兩個隨行的幕僚呆坐吃茶,張世福坐著相職,一臉苦像……他這個副手,遇到這樣的事也是責無旁貸,不過以浮山人的性格來說,寧願去和士兵模爬滾打,也不大願意同一個官僚一起枯坐,玩勾心斗角的游戲。
一見張守仁進來,張世福就先松了口氣,站起身來,笑道︰「大人回來了!」